104:隔世重遇
2025-03-03 17:14:01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一百零四章
再回江南,恍然如隔世。
時光一晃,如同紅街游女手中甩出的水袖,再一收回,已經是換了人間。幾個月之前,凌月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會已這樣的方式回來,更不會想到會在眼前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再見妙笛。
江南地區的習俗,女眷不出門迎客,但是因為此番來的是齊軒王司馬皓軒,所以都護府上上下下莫不是盛裝候在街口迎接,浩浩蕩蕩好大一幫人,街外更是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里三層外三層把整條街道圍了個水泄不通。
遠遠瞧見這陣仗,凌月下意識勒緊馬韁想往隊伍後面躲。她最討厭最害怕的莫過於被眾多人盯著,更何況今日還是這麼招搖,掃一眼身側跟著的司馬皓軒、曹子俊還有楚江,自己一個女的夾在他們中間本就突兀,不用想都知道會引來更多的注目。
早知道這樣就跟著若水和蕭芸琴座馬車了,雖說是全身骨頭被顛散架也好過被人當做遊街一邊觀看啊,凌月悔不當初,仰頭望天一臉即將上刑場的悲愴。
曹子俊偶一回身瞥見一臉苦相的凌月,猛然一驚,皺著眉頭看她,小聲問:「你幹嘛呢?又沒人要把你拉去賣了,你擺那麼怨婦的表情給誰看?」
「死開!」凌月惡狠狠瞪著曹子俊,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白他一眼不理他。
一路都在沉默的楚江側頭看一眼凌月,聲音緩緩對曹子俊說:「子俊,凌月姑娘是不習慣被人注目而已,你別取笑她了。」說完朝凌月彎了彎嘴角,那笑意意味深長。
凌月目光一寒,掃一眼楚江並不接話,心底卻是湧起一陣不爽。從昨天開始,這個楚江一直和自己過不去,說話還總是含沙射的,卻又不像是要故意針對她,但總是隱隱讓她覺得不舒服,仿佛被人窺見了把柄一般,卻又不知道對方握住的是什麼把柄。
這種感覺好煩啊啊啊!
方才對於外界的所有不安和惶恐頃刻間被煩躁替代,凌月在心裡默默問候了楚江的大爺又在臆想里狠狠虐了他一百遍之後終於回過神來,愣了一刻才發現自己已然走過了長長的街道,迎在街口的大都護蔣擎宇和其獨子蔣玉卿攜親眷已經近在不遠處。
遠遠看到站在蔣玉卿身後的那個人影,凌月的呼吸在一瞬間收緊,目光再也移不開半分,只是望著那個人影,剎那間千思萬緒湧上心頭。
妙笛。
妙笛!
不過短短几個月未見,眼前之人卻是與記憶中的她千差萬別。一身緋色精美華服,頭戴珠釵,妝容精緻,唇角一絲笑意恰到好處,端莊卻不失矜持,眼含秋水,盪開一波溫柔,溫暖恰如三月春風,卻是平白多出兩分疏離。
凌月從來都不知道妙笛原來可以如此奪目,腦海中閃過初見她時的模樣,雖然一身紅裝卻是顯得有些淒涼,而她今日卻是那麼的光彩照人,渾身都沐浴在一片溫暖之中,那種從內心裡散發的幸福滿足感,才是讓她真正變得漂亮的原因。
想及幾個月以前甚至更早的妙笛,雖然安靜卻總是讓人覺得寥落,那時候在仙樂閣,她雖然自由卻從不見她有過如此的神情。
目光落在她身前的那個男子身上。蔣玉卿。就是因為他吧,才讓妙笛變成了現在這樣,多了幾分生氣更是添了幾分溫暖。是他讓妙笛活了過來,實現了她的夢想,相夫教子平安喜樂。想必她想要的,他都能給她,都能為她實現。
而凌月自己,當時卻在勸妙笛留下,甚至後來都沒有在她大婚之日去送她一程。
初八。凌月一直記得妙笛出嫁日子。最後一次與妙笛閒聊之時自己就曾說過不去送她,原想著當時只是一句玩笑,卻不想一語成讖,自己被司馬皓正的人擄了去。妙笛大婚當日她身在司馬皓正的監牢,就算有心要去卻也是無力。想來那日妙笛最終不見自己,不知道是有多難過,而現在是不是還在因此埋怨自己?
隨著司馬皓軒等人從馬上下來,儘量隱藏在曹子俊和楚江身後讓自己不那麼惹人注意,客套的行李打過招呼,凌月就閃身在人群中朝妙笛的方向蹭過去,卻看見妙笛發現自己的意圖,目光一閃,不經意般伸出一根手指在唇邊輕輕一沾,略略搖了搖頭。
那分明是在告訴凌月不要過去找她,更不要讓旁人發現了她們之間的關係。凌月意會,頓住腳步,眼看著妙笛洋溢著溫婉的笑容給司馬皓軒行了禮,恭順謙卑的跟在蔣玉卿的身後緩緩朝都護府走去。
擦身而過。仿佛從不認識一般連眸光都沒有碰觸。偶一垂目,凌月便瞥見了稍走在前面的蔣玉卿回頭看一眼妙笛,停了下腳步,然後極其自然的拉過了妙笛的手,隱藏在自己寬大的袍袖內,低眉望向妙笛,眼底是一片望不盡的溫柔。妙笛抬頭報之以微笑,目光相觸,身旁所有皆化為烏有。
凌月只覺得眼前有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飄落,而妙笛和蔣玉卿身立其中,一雙璧人,羨煞旁人眼。眼角騰起一絲霧氣,凌月感覺自己快要流出了淚來,是打心底里替妙笛感到高興,她找到了自己的良人,而蔣玉卿也是真心對她好,這就是眼下最好的了。
這是最近幾個月以來最讓凌月感到高興的事情,為了妙笛。她終於不用在做那個等在紅街不知明日的女子,不用再聽著紅街的絲竹笑聲聞著空氣里的脂粉香氣,她有她的幸福,雖然平淡,卻是勝過這世上的所有金銀珠寶。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就是妙笛想要的。
曾幾何時,這也是凌月想要的,然而,最終都沒有得到,甚至現在,她連那個人身在何處,活著還是死了都不知道。
罷了,罷了,幸福總是別人的,悲傷總是自己的。原是她沒有那個福分,從一開始就失掉了這樣的可能,更何況從三年前她就應該是個死人了,能撐到現在不過是因為還殘存在心中的那一點執妄。現在的她除了為妙笛高興之外,其餘的任何情緒都是不應該有的。
凌月心底長嘆一口氣,收斂起自己外溢而出的情緒,站在一旁等著蕭芸琴和若水從馬車上下來,跟在她們身邊邁進都護府大門。
都護府到底比不過司馬皓軒的王府,但到底大都督蔣擎宇也不敢怠慢了司馬皓軒,專門騰出了東苑讓他們居住,蕭芸琴和司馬皓軒被安排進最裡面的院子,說是安靜。若水則跟著凌月住在了外面的廂房,曹子俊和楚江就住在隔壁院子裡,倒也沒什麼不妥。
眾人舟車勞頓,蔣家父子將眾人送到東苑安排好了便退了下去,說是先休息一陣晚上有宴會什麼的。凌月自然對這個全無興趣,隨便吃了些糕點就叫著若水陪自己睡覺了。
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卻是絲毫沒有睡意,若水也在一旁翻來覆去好幾番,仿佛想問些什麼見凌月合著眼又不好問,在一旁急的直嘆氣,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怕是終於忍不住了,支起半邊身子戳戳凌月的腰,小聲試探問:
「凌月姐,你睡了麼?」
凌月沒睜眼,原本不想搭理她,但轉念一想依著若水的性子肯定不能饒她,於是悶悶應了一個字:「說。」
「凌月姐,不是說妙笛姐姐嫁進都護府了麼,怎麼今日沒見著她?」
凌月頓時睜眼看住若水,眉頭緊皺很是疑惑的問:「你怎麼知道?」
「整條紅街還有人不知道麼?」若水一臉得意。
也對,紅街游女嫁進堂堂都護府,這是何等殊榮,早在妙笛出嫁前三個月整條紅街就傳的沸沸揚揚,自己卻傻傻以為若水會不知道。突然就疑惑起自己當時在做些什麼,卻是一點印象也無。自嘲一笑,想是彼時自己天天泡在酒缸里,醉多醒少,晃晃度日,這些事自然不曾走心。
原來近三年,自己竟然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陷入莫名的沉思,凌月突然就覺得之前的事都變得不清晰起來,自己這三年當真是如同死了一般,仿佛行屍走肉,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自己身邊人的事都不上心,她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倘若不是與司馬皓軒喝了一場酒,莫名其妙牽扯進眼前的這些麻煩事,又因為莫名讓方楚搭上了性命想要為他報仇成了活下去的目的,難不成現在她還在紅街過著那半人不鬼的日子?
突然間就覺得恐怖,忍不住的渾身顫抖起來。凌月啊凌月,你都幹了些什麼?滿滿的對自己的恨意從胸腔中滿溢而出,自己之前一直以為是別人拋棄了她,卻不想最後發現竟是她先拋棄了他們。自己陷在殷冥失蹤的悲痛里不願走出,便要他們陪著她一同悲傷麼!
凌月啊凌月,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一股氣血突然直衝上頭,眸子裡仿佛要噴出火來,臉上雖無表情卻是猙獰的嚇人,若水連忙坐起了身子,猛然間開始搖晃凌月的身子,聲音聽著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凌月姐,凌月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