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葬在深海的島嶼(1)
2025-02-26 04:27:10
作者: 王奕凱
【雪歷690年·零回號·殘骸】
像是浸泡在極深而又冰冷的海水裡。
像是昏睡了幾天幾夜難過的疲憊感。
洋流在深海撞碎泡沫的聲音,悶雷在雲層間翻滾的聲音,瀾尾雀成群飛過天際拍動翅膀的聲音,雪花落在地面的聲音,喧囂躁動的凡世的聲音。無數種聲音徘徊在腦海里,像有一千面鼓在同時拍響,讓人心煩意亂。很想掙扎著起來,卻又被難以抑制的疲憊感重新拉扯進熟悉的黑暗裡繼續飽受折磨。
我忽然想起婆婆的那張久違的卻又格外熟悉的臉。
在去約斯塔芬城前我曾經和婆婆在香柏鎮生活過一段時間。香柏鎮是雪國稍靠南邊的一座城市,也是雪國為數不多氣候溫暖的城市。每到秋天那裡就會開出漫山遍野的香柏葉,人們會上山採摘然後研製成藥材或者香料,運送到其他城市去販賣,生意非常好。也因為如此大家喜歡稱呼這裡為香柏鎮。
那個時候婆婆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很多成熟的香柏葉,一部分被她磨成藥粉,一部分被她放在陽光裡面晾曬最後再用一些配料製作成香料。有一次,我拿著一片香柏葉把玩,香柏葉有我手掌那麼大,連上面的紋路都和我手心上的掌紋很相像,只不過沒有那麼複雜而已。我嚼了一片,被婆婆看到後她慌忙拍掉我手裡的香柏葉,然後倒了一杯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給我喝了下去。她對我說,單獨的香柏葉是有毒的,不可以食用。
那個時候,婆婆每天都會拉著我坐在街巷旁販賣著這些東西。最多的時候每天能掙十五個銅幣,那也就意味著晚上會有一頓熱乎乎的耨米粥喝。糯米粥在雪國是最下等的食物,只有窮人和牲畜才吃。但那對於我來說卻是一頓很不錯的大餐了,因為可以填飽肚子。
婆婆曾經問過我,覺不覺的日子過得很苦。
我說,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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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在忙完了一天後回去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兩個乞丐。
第一個乞丐很可憐,二三十歲模樣卻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他穿得破破爛爛的,幾乎整個身子都裸露在外面,在深夜裡凍得渾身發抖。他坐在那裡,表情很冷漠,面前放著一個破碗,裡面有幾個銅板。當我們走到跟前時他忽然換了一副嘴臉,手裡端著那個碗爬著朝我們蹭過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只有一條腿,另一個褲腿癟癟的盪在地上,全是灰塵。我有些不忍心,想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幣給他,卻被婆婆攔住,然後牽著我的手快速的走掉了。
我問婆婆:「為什麼不給他些錢?」
婆婆說:「為什麼要給?」
我說:「因為他很可憐,比我們要可憐的多。」
婆婆說:「不,你錯了。他並不可憐,他很年輕,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勞動去養活自己。」
我說:「可是……他的腿……」
婆婆撫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你還小,你不了解凡世有多麼的複雜,不了解人心有多麼的虛偽和狡詐。那個人的腿並沒有事,我觀察過他的眼神和表情,當沒有人路過的時候他很冷淡,沒有半分痛苦的神色。甚至時不時的還會自言自語的笑起來。而當有人路過時他就變了一個樣子,去裝可憐,去伸手要錢,滿眼的貪婪和醜陋。」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第二個乞丐是一個老人,穿得很簡陋,蒼白的頭髮和鬍鬚都亂糟糟的。他在晚風裡就像是一片飄零的樹葉,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來。他蜷縮在牆角里,瑟瑟發抖著。我和婆婆走過去,這次我沒有停留,剛想走卻被婆婆拽住了。婆婆給了我幾個銅幣,讓我去對面買一碗耨米粥回來。
買回來後,婆婆端著粥送到老人面前給他喝。我看到老人那張滄桑的臉在耨米粥散發出來的熱氣騰騰的霧裡流淚了,不知道是因為難過還是因為高興。
老人有一個兒子。兒子用老人一生的積蓄娶了一個媳婦兒然後住在老人的宅子裡卻把老人趕了出來。
讓老人在這裡,自生自滅。
我問婆婆:「為什麼不給他些錢?」
婆婆說:「為什麼要給?」
我說:「給他錢他可以去買保暖的衣服充飢的食物啊。」
婆婆說:「其實每天給老人錢的人有很多,卻都被老人的兒子拿走了。我們與其給老人一些錢不如給老人一碗粥或者一件衣服,讓他可以有一片刻的溫暖。這會比給他錢更令他感激。人有些時候在窮困潦倒的困境裡會感到心煩意亂,總是想要掙扎,想要掙脫出來,卻又總會被那些難以抑制的疲憊感重新拉扯進熟悉的黑暗裡繼續飽受折磨。」
我回想起婆婆那天對我說過的話,一種莫名情愫在身體裡蔓延起來。眼眶也不知不覺的濕潤了,我知道婆婆是想告訴我,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只要堅信咬一咬牙就可以挺過去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靠什麼也不如靠自己。
我吸了吸鼻子,我怎麼可能會讓婆婆失望。
我咬牙克服著全身上下的那種酸痛和麻木,動了動手指,動了動肩膀,動了動腿。忽然整個天地都旋轉了起來。「咚咚咚咚……」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我的動作掉落到了地上,我的頭也被用力的磕了一下。一陣天旋地轉後,我慢慢的從困住我的那個木桶里爬了出來。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傻了。
龐大的空間裡安靜而又潮濕。
空氣里有一種因為浸泡多年而日益腐朽的味道,四面都是陰森森的漆黑,沒有人影也沒有燈火。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沉重的呼吸聲和繁雜的心跳。這裡安靜的讓人心慌。
腳下踩著的是參差不齊的木板,有些地方甚至還有巨大的坑洞,如果不小心就會一腳踩踏下去。
我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平復了下呼吸後,走到瀾析的身邊拍了拍他,說:「這是哪?」
瀾析搖搖頭,臉上一副你問我我問誰啊的表情。
顏玫也沒有說話,他望著前面掩蓋在黑暗裡的未知空間,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瀾析往前走了幾步站到顏玫的對面,用一種不友善的眼神看著他,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們兩個這樣冰冷的對峙著。
瀾析冷冷地說:「你知道你剛剛差點殺死我們所有人麼?」
顏玫低垂下眉眼,攤開自己還在流血的雙手說:「……對不起……我沒想到還是控制不了它……或者說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瀾析說:「如果我了解的沒錯的話王權應該是每一任火靈王的寶物,擁有可以毀天滅地的能力,是世間僅有的幾把神器之一。每一次使用都會激發出心裡的霸氣、憤怒、仇恨,將力量發揮到極致,對吧?」
顏玫遲疑了下,然後點點頭說:「對。」
「你是這一代的火靈王。」
「對。」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因為我覺得我不配……」
「顏玫……我們是從生死邊緣走過的夥伴,我知道你有很多讓你難過的過去你不想說我們不怪你,但我希望在你沒有把握能控制住那個東西之前不要使用它,別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其實……瀾析,你比我們都要神秘才對吧。」顏玫忽然抬起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