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裳黎(4)
2025-02-26 04:27:00
作者: 王奕凱
顏玫念動著咒語,準備召喚出火幕進攻,卻被一陣劇烈的轟鳴聲打斷。
大長老蒼老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他將懷裡抱著的女孩兒交給顏玫,然後說:「顏玫,帶著裳黎快上岸,這裡交給我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更不要回來,懂嗎?」
「大長老……」顏玫緊緊拽著老人的衣袖,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走吧。」大長老輕輕揮袖,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就托舉著兩個人朝遠處的海域飛了過去。大長老目送著兩個人的身影消失,渾濁的瞳孔也一點一點陰鬱了下來。顏落從海水中飛出落在大長老的身邊,詢問著:「大長老,怎麼辦,船要沉了。」
大長老說:「多守一分鐘是一分鐘,給顏玫他們逃生的機會。」
顏落震驚的看著大長老,顯然是不肯相信這個事實:「連大長老您也……」
大長老無奈的搖搖頭,「我也沒有辦法……我早就該想到的,千冕不會讓我們這麼輕易進入雪國的,在他眼裡我們一直都是眼中釘和肉中刺啊……」
顏落望著顏玫他們逃走的方向,突然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他脫去上衣,露出一身矯健漂亮的肌肉,無數的火舌將他縈繞其中。他轉過身,朝著那頭恐怖幻獸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大長老轉過身,蒼老而又帶著幾分疲倦的臉上,早就已經是老淚縱橫了。
接天蔽日的風雪包裹著這個陌生的世界,仿佛漫天飄灑的白色羽毛。
白色的樹木一棵又一棵的出現在視線裡面,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緊密的樹枝上堆滿了千百年光陰留下的積雪。風輕輕一吹,便會轟然落下,重量足可以壓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顏玫拼命的在雪地上奔跑著,無論身後傳來多麼慘烈的聲音,無論身後傳來多麼響亮的爆炸聲,他都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眼。因為大長老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他從小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大長老對於他來說,比那個整日埋在苦悶的鍊金室里研究火焰研究金屬最後死在自己的發明上的父親還要重要的多。
他一直跑到雙腿失去了知覺。他一直跑到淚水全部凍結在臉上。他一直跑到風雪將他包裹成了一枚白色的繭。
他抱著裳黎跌倒在雪層里,然後昏迷了過去。
裳黎死了。在他的懷裡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醒過來後,顏玫抱著裳黎在漫天的風雪裡坐了一天一夜。他緊緊的抱著她,不斷地撫摸著她冰涼的臉龐,不斷地去搓著她的手。他一直告訴著自己,裳黎沒有死,裳黎還活著,只是這裡太冷了,讓她暫時睡了過去而已。一點一點的幻術幻化成溫熱的體溫傳遞到裳黎冰涼的身體裡,去溫暖著她早就已經枯萎衰敗、失去了所有生機的四肢百骸。
他還記的那年裳黎采了一朵藏絨花戴在頭髮上,笑容在明晃晃的陽光里像一杯沒有任何瑕疵的水,乾淨的純粹。
他還記得裳黎總是纏著他給他畫畫。當時他很不理解,為什麼要把修煉幻術的時間用來做這些無聊的事情,所以總是躲著她。卻在有一天無意中看到裳黎在礁石灘上畫著畫。她畫了很多很多張關於他的畫。一個人要把一個人看的多重,才可以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他的樣貌,才可以用筆描繪出他的每一張笑臉。
他還記得裳黎隨身會帶著紗布、藥酒和針線,在他受傷的時候為他塗藥包紮,在他衣服破了的時候為他一針一針的縫補。問她時候她只會笑笑,說著當然是害怕你受傷啊。
他還記得她總是會知道他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
她的話很少。
她喜歡握著他手
她喜歡倚在他的懷裡輕輕閉上眼睛。
她說她是他的妻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顏玫的周圍已經全是這種白色的樹木。他留下來的腳印眨眼間就被風雪重新掩埋,看不到半點痕跡。因為消耗過多的原因,他的身體也慢慢抵禦不住這裡刺骨的寒冷了。大腦一點一點變得鈍重起來,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應該走的路。只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迷宮裡,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同的白色,找不到出口。
「嗚哇~嗚哇~嗚嗚嗚嗚~」
「嗚哇~嗚哇~嗚嗚嗚嗚~」
忽然一聲刺耳的悲啼傳進他麻木的耳朵里,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聽覺。他勉強停住沒有知覺的腳,四處看了看,除了雪還是雪。也許是風的聲音吧。由於長時間的嚴寒環境,他已經漸漸的產生了瀕死的幻覺。但他仍然還在一步一步的走著,因為他害怕如果自己一旦停下來,就再也動不了了。
「嗚哇~嗚哇~嗚嗚嗚嗚~」
「嗚哇~嗚哇~嗚嗚嗚嗚~」
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楚了。明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卻越來越清晰明亮。像風被拉扯成線的那種極度絕望和悲傷的哀嚎。那個聲音就像是有一種魔力一樣,你越想避開他就越靠近你,你走的越遠它卻似乎離你越來越近,它會找到你,抓住你,然後吞噬你。你卻無法逃掉。
終於在一棵樹下的雪堆里,顏玫發現了一個嬰兒。他被包裹在一個厚實的絨襖里,柔軟的小臉上泛著一層粉紅色的光。他似乎也看見了顏玫,然後張開嘴,用胖乎乎的小手指著自己的喉嚨,發出一種詭異的聲音來。他黑漆漆的瞳孔像是沒有燈火的洞窟,藏匿著逃竄千年的鬼魅。
顏玫把他抱在懷裡,一股很舒適的很溫暖的感覺立即蔓延到全身。那個孩子滾燙的身體就像是一團火一樣。一團可以讓他活下去的火。顏玫像是上癮了一樣,瘋狂的把他抱在懷裡,緊緊的摟著,用力汲取著他身上的每一度體溫。嬰兒空洞的瞳孔像是兩塊被大雨沖刷後平滑的鵝卵石,倒映著漫天的大雪。
忽然,一道黑色的流光朝他射來。
所有的風雪都凝聚在空中,然後轟然砸落。
顏玫慌忙避開,翻身跌倒在雪層里,然後用他所剩不多的力量喚出了一道火幕焚燒著大雪。他抱著那個孩子朝另外一個方向逃跑著,每一腳都深深的陷進厚實的雪層中,然後再拔出來,再踩下去。無數蒼白色的枝椏在頭頂複雜交錯,分割著灰色的天空。一個渾身被黑色包裹的人懸浮在空中,不緊不慢的跟在顏玫的身後。風雪這麼大,他纖瘦的身上卻未沾分毫。
忽然一個蒼老而又低沉,分辨不出男女,辨別不出遠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把孩子交出來。」
顏玫沒有理會,只知道往前拼命的跑。來自身後的那種恐怖的威壓讓他原本就破碎的心又染上了一層死寂的灰色,他知道在那種力量下他太過渺小。
嘩啦啦的聲音從腳下的雪地里傳出,細軟的雪像巨大的蜈蚣一樣蠕動著,凝結成粗壯的冰繩。一根又一根從白色的雪地里迅速射出,纏繞在顏玫的兩條腿上。顏玫用力的跑著,但是隨著他掙斷的越多,捆綁住他的也就越多,透明的冰繩寒冷刺骨,在他的兩條腿上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忍不住的渾身打著顫,腳下一滑摔倒在雪堆里,懷裡的嬰兒也倒飛了出去,正好落在那個人的懷裡。
冰繩一圈一圈的纏繞著,越來越緊。在冰繩的內側凍結出一圈細細的倒刺,殘忍的刺進顏玫僵硬的皮肉。黏稠的血漿汩汩流淌著,像一條條溪流,浸染了大片的白雪。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失去了焦點,仿佛下了一場大霧。
所有的光線,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溫度,所有的感覺,都悄悄離他而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漸漸消散的意識里忽然浮現出那個嬰兒的眼神。
——他黑漆漆的瞳孔像是沒有燈火的洞窟,藏匿著逃竄千年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