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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有聚散

2024-04-28 01:04:13 作者: 希行

  這輛馬車很輕快,坐在車內也沒有那麼顛簸。

  但霍蓮還是再三叮囑車夫慢點。

  車夫也是都察司的,朱川攔不住霍蓮來許城,但安排兵衛隨行,霍蓮沒有拒絕,一則身上有傷,二來,他的身份,七星的身份,還是讓都察司的人跟著更好,皇帝也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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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霍蓮不知第幾次叮囑的時候,車夫小心翼翼請示:「都督,要不停下來歇息一下?」

  車內霍蓮嗯了聲:「也走了一天了,歇息一下吧。」

  車夫忍不住看了看天色,是,沒錯,從早晨走到日落,但路卻沒走多遠,不像都督以往行路,那真是風馳電掣,現在他都懷疑自己下來走也比御馬駕車快。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都督這般速度行路。

  「還有。」霍蓮的聲音從車內再次傳來,「別叫我都督,叫,霍將軍。」

  車夫忙應聲是,再對四周的兵衛們打個手勢,大家便四散開,查探四周戒備。

  霍蓮坐在車內,看著沉睡的女子,伸進被子裡摸了摸她的手,溫溫熱熱,霍蓮放心了,再從一旁取了茶杯,用小勺子一點點餵她,水也順利的咽進去了。

  做完這些他能親力親為的,霍蓮便下車,換後邊車上跟著的僕婦們伺候,待她們收拾好,霍蓮再次坐上車。

  車內的女子依舊沉睡。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不知道會不會醒來,不知道醒過來的是誰......

  雖然不知道再睜開眼是不是他熟悉的人,但這時候抱起昏睡的她不再陌生,撫摸她的臉和手也不再有抗拒,就像先前照看她的時候,熟悉地就像自己的左右手。

  霍蓮看著七星的臉,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肌膚一如先前光潔細膩,只是比起先前更瘦了,原本就傷不斷,昏迷之後,又只能吃流食......

  太苦了,太受罪了,他寧願她不回來。

  但......

  他的手在七星的臉頰上摩挲留戀。

  人真的很自私啊。

  他私心深處還是想要她回來,想要再見到她,想要聽她說話,想要她看著他笑。

  自從義父死後,他以為這世間沒有什麼留戀,也沒有什麼不可或缺,他只想一個人,孤寂反而令他最心安。

  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想要身邊有個人,想要這個人一直在,只要想到沒有了她,心便茫茫無所處。

  「都督,不對,霍將軍。」外邊兵衛聲音傳來。

  霍蓮將手收回來。

  「從附近的農家買了飯菜,您吃一些吧。」

  霍蓮嗯了聲,車簾掀開,兵衛將食盒遞進來。

  農家的飯菜簡單,但因為在過年期間,有葷有素,還有喜慶的糕點。

  霍蓮看著食盒一塊蒸糕,忍不住笑了,舉起來對七星說:「看,老虎。」

  今年是虎年,蒸糕做成了老虎模樣,點綴著五顏六色,很是可愛。

  這女子很愛吃各種東西,如果現在醒著,一定會吃得很開心。

  霍蓮將糕點放進嘴裡大口吃掉。

  吃完糕點又打開菜和肉。

  「這家做了蒸肉,做得很用心,加了醃菜。」

  霍蓮端著碗大口吃。

  他原本對吃什么喝什麼不感興趣,吃,也不過是為了活著。

  不過七星很喜歡吃,以前在他身邊對吃喝很感興趣,吃得認真又興致勃勃。

  以前沒在意,現在想到她如果真生活在劍中,儘管洛工雕刻了很多,但灰撲撲一片,並不是真實天地。

  他擁有的又無視的一切,對她來說是難得的珍稀。

  她現在吃不了,他替她吃。

  她現在沉睡不醒,看不到這個世間,他替她看。

  白天吃吃喝喝,看雪景看湖水看河流,晚上趕路的時候,霍蓮還會將車夫趕開,抱著裹著被子的七星坐在車前,一邊駕車一邊讓她看星空。

  「北地的星空更好看。」他告訴她。

  上一次在北境他們沒有時間看星空,不過這一次可以了。

  「等到了北境,我帶你去看,我知道有個地方能看到最美的星空,我小時候常常躲在那裡,是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懷裡的女子安靜沉睡。

  一個人說話總是會安靜下來,他原本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霍蓮的聲音停下,夜間的大路上唯有馬車馬蹄以及火把燃燒的聲音。

  但這些聲音也漸漸遠去,冬日的星空下,他將懷裡的人抱緊,融入天地間。

  .......

  .......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很慢。

  快是指離開許城已經七天了,慢是車夫的感受。

  按照這樣的走法,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北境。

  再一次在路邊停下歇息,看著在路邊站著的霍蓮,車夫忍不住小聲嘀咕。

  「都督,霍將軍走慢點也好。」兵衛跟車夫低語,「最好先到京城住下來,朱副....朱都督也高興。」

  雖然已經知道皇帝的調令了,但兵衛們還是沒習慣把霍蓮叫將軍,也沒習慣把朱川叫都督。

  改變總是讓人難適應的事。

  比如.....霍都督此時正猛地跳起來,將一根樹枝扯下來,宛如頑皮的少年。

  兵衛和車夫都有些目瞪口呆。

  那邊車上伺候的僕婦們下來,對霍蓮施禮:「小姐四體都很柔軟,沐浴的時候神情愉悅,一定快醒了。」

  對於這話霍蓮也沒有太多驚喜,一路上這話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霍蓮沒有說話,吩咐一聲「起程。」握著樹枝上了車。

  車夫兵馬們忙碌起來,很快車緩緩向前駛去。

  車裡霍蓮原本要說話,看到放在七星懷裡的劍鞘滑落在一旁,便先拿起來,在七星懷裡放好,再將樹枝一揮。

  「你瞧,這上面有個紅果子。」他說,指著樹枝說。

  冬日光溜溜的樹枝上,點綴著一顆果子,雖然有些乾枯,但紅彤彤很好看。

  「能吃嗎?」

  有低低的女聲問。

  霍蓮搖頭:「不知道。」他看著果子,伸出手,「我來嘗——」

  嘗字出口,聲音戛然而止,他伸出的手也停下來,整個人宛如僵住了,他覺得應該移動一下視線,但發現竟然動不了。

  是不敢動,不敢看向車裡的女子。

  先前他也似乎聽到七星說話,每一次驚喜過後,都發現只是他自己的幻覺。

  這一次呢?

  霍蓮慢慢轉過頭,看到被子下的女子睜著一雙眼看著他,見他看過來,還露出笑容。

  是那種禮貌的微笑。

  就像以前那樣。

  「給我嘗嘗。」她說。

  霍蓮握著樹枝一動不動,心內似乎翻江倒海,又茫然一片。

  大概是得不到回應,那女子以為他聽不到,便禮貌地拔高了聲音:「梁八子,給我嘗嘗啊。」

  梁八子。

  霍蓮想到第一次見的時候,她就這樣突然衝過來喊「梁八子,我來取劍——」

  霍蓮的視線看向她懷裡的劍鞘。

  「你.....」他嘴唇動了動,「是誰?」

  大概是不敢問或者不想問,但又不得不問,他的聲音很小,小得自己都聽不到。

  躺著女子聽到了。

  「我嗎?」她說,看著霍蓮,「我是九針。」

  「洛九針。」

  .......

  .......

  站在山路上,青雉將手中的籃子往上拎了拎,看向北邊的方向。

  不知道小姐醒了沒有。

  不,應該說,大小姐醒了沒有。

  「青雉,先前的我,並不是我,是我姐姐,九針。」

  在回許城的路上,小姐突然跟她說。

  青雉當時覺得小姐肯定是生病腦子糊塗了,怎麼說出這麼奇怪的話。

  「青雉,你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想想,從陸家出來後的我.....」車廂里,小姐握著她的手,眼神溫柔地問,「跟你認識的我一樣嗎?」

  一樣嗎?

  青雉的心神變得恍惚。

  從陸家走出來,在破廟中甦醒的小姐,宛如新生,一步一步展現了令人驚訝的技藝,帶著她走進了一個又一個從未踏足的天地,江湖紛爭,權臣往來,更還有皇帝......

  那是她的小姐,那又不是她認識的小姐。

  「我跟姐姐一樣,從小身體都不好,我只是稍微好一點,當初出了事,北堂的叔叔伯伯們用盡力氣把我送到外祖父身邊,但其實我也不想活了。」

  「只不過外祖父說,活著吧,替你娘你姐姐你爹,你北堂的叔叔伯伯們活著吧,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就到了陸家,賴活著,原本也打算賴活一輩子,誰想到賴活也不好活,陸家欺我趕我走,我那時候活著的心弦已經斷了。」

  「你帶著我回許城,我幽魂一綹漸散,萬幸遇到了姐姐。」

  「我父親把姐姐鑄劍,但我真的感受到姐姐活在劍上了,尤其是小時候,我能感受到姐姐看著我,我也喜歡陪著姐姐玩,後來長大了,很少見父親,也感受不到姐姐了。」

  「沒想到在我幽魂散去的那一刻,又見到了姐姐。」

  青雉還記得當小姐在昏暗的車裡講述這一刻的時候,她的眼如星辰般璀璨,滿是快樂和幸福。

  「姐姐將我擁在懷裡,讓我安睡,說一切有她在,我就這樣陷入了沉睡,不過姐姐會把我喚醒,讓我做我喜歡做的手藝。」

  「我什麼都不用再操心了,只需要安靜地睡,做手藝,我過得真是從未有過的快樂輕鬆。」

  「直到姐姐斷了劍,生靈難系兩人,把我喚醒,自己散去。」

  「我親眼看到了姐姐這些年做了多少事,也看到了姐姐用我的名字我的手做了什麼。」

  「青雉,我這輩子沒有白來人間一趟,這就足夠了。」

  足夠了是什麼意思?青雉眼淚掉下來,握緊小姐的手,車廂里小姐笑容燦爛。

  「青雉。」小姐握住她的手,笑著說,「我想回家,這次再勞煩你送我回家吧,把我送到母親和外祖父的身邊。」

  青雉的視線模糊,不知是再次被淚水擋住,還是冬日的晨霧在山間彌散。

  她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向山上走去,沿著彎彎山路很快就來到了半山腰的墓地,山間的風吹過,墓地傳來清脆的鳥鳴,看著墓前懸掛的木鳥轉動,宛如翩翩起舞迎接她,青雉不由露出笑臉。

  「小姐。」她加快腳步,「我來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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