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
2024-05-10 00:26:50
作者: 雲川縱
「好笑」二字,隱隱帶著碎玉裂帛之聲,震得人胸腔鼓動,耳膜生疼。
許鶴鳴腦海一片空白,有一瞬間竟滋生出了名為恐懼的情緒。
是他低估陸九萬,他沒料到這個女子竟如此敏銳,僅憑區區幾句對話,便推敲出了事情真相,抓住了他極力隱藏的線頭。
「怎麼,覺得我很厲害?」陸九萬輕笑了聲,「不,其實你我水平相當,我能推出來真相,不是我比你聰明,而是我在外頭,你在裡面,我掌握的消息比你多。」
許鶴鳴豁然開朗。
「凡事有利必有弊。許鶴鳴,你知道什麼叫信息差麼?」陸九萬從容鎮定,笑意盈盈,「從你以秘術封了自己的腦子,拒絕吐露一切重要信息開始,你就斷絕了利用審訊套取信息的途徑。所以,你扛住了嚴刑,保守住了秘密,卻不知道白澤衛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許鶴鳴目光微顫,垂目望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軀,不由衡量起值不值得。
他進京之前,擔憂自己一旦落網,會扛不住酷刑,說出對晉王不利的事情,遂找人用秘術對自己施加了暗示,一旦要吐露重要消息,便會頭疼欲裂。
解開秘術的契機,就是晉王遇到了危險。
「該結束了。」陸九萬笑了下,提步往外走去,「以後你愛說不說吧!不重要了。你的晉王,逃不掉!」
沉重的門轟然開啟,又砰的一聲閉合,寂靜的房間裡,僅餘赭衣書生沉默獨坐。
他想了許多,想到了年少家族敗落,掙扎求生;想到了晉王向他伸出的援手,一句「以後跟著孤吧」,便定了他的終生;想到了京師初見陸九萬時,女子灑脫明媚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匯成女子大步離去的背影。
晉王的影子像雲煙淡出山水,女子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一男一女交替閃現,令他宛如撕裂般痛苦。
良久,許鶴鳴扶著椅子搖搖晃晃站起來,愴然而笑:「許鶴鳴,有負殿下重託。」
話音落下,他踉踉蹌蹌撲到桌案前摸到了毛筆,雙手用力折成帶著木茬的兩段,而後倒轉筆桿,猛地插向了自己咽喉!
他是那麼的用力,似乎生怕自己的求生欲阻止死亡,特地帶著筆桿往桌案上重重磕了一記。
筆桿齊根沒入咽喉,書生痛苦地捂住脖頸,撲倒在地。
直到此時,前來帶他的獄卒才晃晃悠悠推開了門,而後一聲嘶吼響徹大牢:「來人啊,許鶴鳴自殺了——」
陸九萬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她匆匆趕來,只來得及見到了許鶴鳴最後一面。
窒息與疼痛令他臉孔扭曲,他掙扎著望向陸九萬,張了張嘴,吐出無聲的話語。
陸九萬看懂了,他說的是——
真可惜啊!
可惜他們棋逢對手,卻各為其主;可惜他們相遇太晚,永遠錯過了彼此;可惜當年救了他的,不是她。
他倆從頭至尾,都纏繞著「可惜」二字。
陸九萬垂目望著他,直到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女千戶幽幽嘆息一聲,俯身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吩咐獄卒:「按程序來吧!有什麼需要簽字的,可以去找我。」
好歹相愛一場,無論真假,送他一場也算全了最後一點道義。
陸九萬轉身走出了審訊室,長長甬道外,是月明星稀的夜幕。沾著夜露的涼風颯颯吹來,吹得人整個都精神了。
女千戶順著小徑慢慢走,也沒個方向,就想多散散心,消解一下煩悶。
那段充斥著爾虞我詐的關係,隨著許鶴鳴自殺徹底斷了,按說她該為擺脫羈絆而鬆口氣,可現實卻是她心頭堵得慌,總覺得兩人本不必走到這步。
如果晉王安安生生待在封地,如果陛下對兄弟多一分包容,或許她與許鶴鳴會是一對心有靈犀的夫妻。
畢竟,許鶴鳴長相和性情還挺合她胃口的。
不過如今許鶴鳴已死,她亦有了白玉京,說什麼都晚了。
陸九萬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排安置證人的房間附近,此刻時辰已晚,多數已熄了燈,只寥寥幾處還有亮光。
女千戶也不在意,借著那點光繼續走,走出幾步後,她倏地一個旱地拔蔥倒蹦回來,死死盯著一處光亮,露出了茫然之色。
她記得那是白玉京之前住的房間,謝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洗得乾乾淨淨,可惜,其主人住了沒多久,就黯然離去,至今還扭捏著不敢來見她。
陸九萬挑了挑眉,官署這麼快就來了新證人?那倒是省了打掃的功夫。
鬼使神差,她朝著光亮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門。回過神來後,她立即板起面孔,做出嚴肅神情,並迅速想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先前的住客落了東西。
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了白玉京笑意盈盈的臉:「誰呀?」
一男一女,隔著一道半開的門,兩兩對望,彼此都覺得驚喜猛然填充胸膛。
「你怎麼又回來了?」
「你忙完啦?!」
陸九萬與白玉京同時開聲,而後均是一怔,齊齊笑了開來。
夜色溫柔,狹小房間內的燭光更是溫暖,映得兩人眉目柔和,比白日多了幾分和煦。
陸九萬邁步進去,環視著多了一些私人物品的房間,笑道:「你這是打算長住?」
「證人兼受害者,住進來不算違例吧?」白玉京刷的打開扇子,略微得意,「本國公可是有正當理由的,為大燕辦案,不辭勞苦,不避艱辛,覺悟高吧?」
陸九萬「噗嗤」樂了,嗔怪道:「快收收你那扇子吧!都入秋了,你不涼啊?」
「這是風度!」白玉京輕輕緩緩搖著扇子,一派風流不羈,「講究人都帶這個,當然年紀大的也有帶倆玉石球擱掌心轉的,總之你手上得有點東西,才不至於冷場,對吧?」
陸九萬對此歪理邪說接受無能,伸出食指戳了下他腦門,笑罵:「你就編吧!怎麼不把自個兒編成才高八斗曹子建!」
白玉京誇張地「啊」了聲,順著她的力道後仰,軟軟倒向床鋪,虛弱地伸出一條胳膊:「我受傷了,需要姐姐的親親才能好。」
本來以為自己手重,嚇得要去扶他的陸九萬頓了下,抬手照他的手背扇了一記,好氣又好笑:「白玉京,你要點臉!」
「要臉做什麼,不能當飯吃,還得洗。」白玉京歪在床上,單手撐頭側躺著,妖妖嬈嬈拋了個媚眼,「都在一個屋檐下住過了,誰不了解誰啊!對吧,姐姐?」
陸九萬徹底服了,對本代護國公不要臉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好姐姐,別生我氣了。」白玉京翻身起來,拉著她要坐下。
陸九萬擺擺手,自己搬了板凳坐下:「我剛去過牢里,身上髒。你也快起來吧,滿床打滾,小心睡覺身上癢。」
白玉京素日裡也受不了穿著外衣上床,聞言連忙爬下來,坐在床邊上給她按揉肩膀,討好地笑:「之前是我混帳,我不是個東西,姐姐原諒我一次吧!」
陸九萬之前身上沾染了揮之不去的死氣,顯得十分消沉,白玉京以為還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非常自覺且殷勤地端茶倒水,按肩捶腿,全無國公的姿態。
女千戶端著熱茶,嗅了嗅他身上沐浴後的香氣,意味深長地點破:「你查到新線索了,白家敗落與太子無關,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