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獨酌無相親
2024-05-10 00:26:21
作者: 雲川縱
夜深了,冷露無聲,馥郁的桂花香縈繞庭院;月光傾灑,地上似染了一層白霜,通明澄澈,映得天上浮雲鑲了層光邊。
護國公府靜謐安然,普通僕役陷入了沉睡,只個別守夜的還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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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堂堂的正房,白玉京醉醺醺坐在床下腳踏上,倚著床幫笑嘻嘻喝酒,喝著喝著,哭了出來,將雕著花朵雲紋的玉壺擲了出去。
他的腳邊橫七豎八散落了一堆酒壺,有的喝光了,有的還剩些,清亮酒液順著壺嘴流出來,洇濕了地毯,顯得有些靡靡。
白玉京醉得東倒西歪,長笑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半點,不,由,人——」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人生頭一遭為非血脈親人付出那麼多信任與愛意,竟然就遭遇了老天爺的愚弄。
他們兩個和而不同,天生互補,他真的以為是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造化弄人,長久的不安與擔憂終成了真。
他捂住眼睛,水澤滾滾而落,沖刷著醉後滾燙的面頰。
真是可笑啊,兩個人推敲了各種可能,獨獨沒想到是因著「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七個字,將他近來所有歡愉都粉碎了。
他扶著床站起來,踉踉蹌蹌往外走,路過當擺設的兵器架時,順手抽走了上面的寶劍。
三尺青鋒,月下如一泓秋水,湛湛生光。
不通武藝的醉漢搖搖擺擺,持著寶劍轉了個圈,想像著陸九萬的英姿,卻起手就錯了。不過,管它呢,自個兒高興就好。
他聲音忽高忽低,不是特別清楚,放肆吟唱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對影成三人。」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可惜,如今鵲橋崩斷,天各一方,兩人再也跨不過那道迢迢銀河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玉京丟了長劍,蜷縮在冰涼的地上,小聲啜泣起來。
他覺得宿命對他不公極了,憑什麼家破人亡的是他,被陛下利用的是他,如今勞燕分飛的還是他?
每次他覺得老天對他客氣點了,很快老天就會讓他知道——他依然不受待見。
白玉京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他也不知他是哭沒了情愛,還是哭命途多舛,反正就是委屈,說不出的委屈。
哭聲順著秋風傳了出去,發揮出了擾人清夢的威力,令人恨不得將他套上麻袋打上一頓。
宅第小佛堂里,檀香繚繞,木魚篤篤的響,白老夫人手捻佛珠,輕聲誦著經文,直到白玉京的狼嚎順著風吹了進來,她才輕嘆口氣,睜開了眼。
老太太目光清明:「他倆吵架了?」
「不知道啊!」謝胖廚站在背後搓著手,臉皺成了一團,「謝揚那小子死板,不敢偷聽,只說兩人貓在房裡敲敲打打,後來公爺就直接回來了。哦,陸千戶追著馬車說什麼,會給兩人一個交代,聽意思……好像是要掰。」
白老夫人輕輕放下木錘,鎮定自若:「年輕人嘛,今日吵,明天和,沒個定性。不妨事。」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高呼:「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白老夫人手中盤著的佛珠一下子亂了,她眸中划過一抹驚慌:「哎呦,這都出來了,烏鴉嘴,呸呸呸!」
按照白老夫人看戲的經驗,有些話是反著來的,比方說許諾「我一定會回來的」,說話人八成會死;比方說盜匪發誓幹完這票就回家過安生日子,那他十有八九會倒霉。
反正就,邪門。
胖廚也慌了,連忙跟著呸:「好的不靈壞的靈,不不不,壞的不靈好的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
白老夫人大怒:「這是佛堂!」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管這!」胖廚大聲嚷嚷,「您管他是佛是道,管用就行!把漫天神佛都招來才好!」
謝揚面無表情守在門外,不著痕跡往遠處挪了幾步,心說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爹腦子也有病了。
一夜的混亂過去,護國公府大部分人都沒睡好覺,翌日個頂個犯困,一個個哈欠留神,辦事各種出錯,惹得老管事一個個數落過去,口水都快幹了。
卯時,天微微亮,緊閉的大門響了。
門房懨懨打開門瞧了眼,登時不困了——來人竟是精神奕奕的陸千戶!
一眾下人跟恭請祖宗一樣,引著陸九萬往裡走,聞訊而來的胖廚還要叭叭叭幫兩人開解:「我家公爺年輕不懂事,那狗脾氣一陣好一陣歹,他下次再惹了您啊,您儘管揍,老太太絕對舉雙手贊成!就是,別一吵架,就鬧著要掰啊,狠話說多了,那是要……哎呀,那不好,不好!」
陸九萬笑了笑,謝過胖廚好意,踏進了正房院落,將窺探的目光甩在了外面。
白玉京已經讓謝揚拎回了房間,如意指揮著人給他擦洗乾淨,換了衣服,此時正睡得昏天黑地。
如意一見救星到來,連忙端了碗醒酒湯,強塞給陸九萬:「您一定得餵公爺喝了,免得他吐您一身!」
說完,一眾下人也不問陸九萬來幹啥的,特自覺地呼朋引伴跑沒影了。
陸九萬端著湯碗風中凌亂,心說我要是來砍你們公爺的,都沒人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