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心跡
2024-05-10 00:24:59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不敢讓他帶走密文,便將白玉京暫時留在了官署,撥了間房給他住。
女千戶覺得人家高高興興來送禮物,自個兒卻毫無徵兆把人扣下吃苦受累,多少有點歉意。
不過白玉京這個正愁找不到機會跟心上人相處的傢伙,卻像是得了一整盆肉的狗子,樂得就差搖尾巴了。
謝揚表示,公爺您開心就好,如果不支使我回家搬東西,那就更好了。
技術人員嚴開成了白玉京的搭檔,兩個整天不干「正事」的怪才湊在一塊嘀嘀咕咕,一遍遍琢磨文字搭配順序。
陸九萬看兩人還算和諧,便放心地去安排其他事情了。
首先,她喚來曹敏修,吩咐他去皇城調取陛下送給蕭太妃的物品清單,特別叮囑重點留意筆墨紙硯類的東西。
而後她去牢里看了眼許鶴鳴。秋決名單已經送上去了,再加上最近所里太忙,書生終於得到了喘息之機,之前的傷勢有了癒合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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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坐在牢房深處,仰望著遠處狹小的氣窗,輕聲哼著歌謠,神態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安然。書生聽見腳步聲,自然而然地朝甬道上瞧了眼,歌謠戛然而止,他莞爾笑道:「怎麼,我大限到了?」
陸九萬隔著柵欄打量他,曾經一塵不染的襴衫換成了赭色囚服,亂蓬蓬的頭髮用草繩仔細紮好,身上的重枷已經摘了,卻依然戴著鐵鐐腳銬。
怎麼說呢,陸九萬無端覺得他似乎想開了,放棄了,整個人超凡脫俗了。
完了,這廝大約更不會交代了。
許鶴鳴沒聽見回應,失笑:「雲青,你再這麼看著我,我會覺得你,舊情難忘。」
一句話,把陸九萬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抿了抿唇,淡淡道:「我見到你們聖母了。」
許鶴鳴愣了下,面色急劇變幻,俄而定格在故作鎮定上,他笑道:「與我有何關係?」
「許鶴鳴,你知道……未知生麼?」陸九萬一面觀察著他的臉色,一面慢慢道,「你們那位聖母,名叫知春,對不對?」
許鶴鳴瞳孔驟然擴大,呼吸陡地亂了。
他果然與長興教有關係,且地位不低。
「生輝落網了。」女千戶笑吟吟地刺激他,「下一個就是她。」
許鶴鳴死死盯著她,嘴唇張張合合,發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喃喃:「你不能……陸九萬,你不可以……他不會放過你的。」
「你們這位聖母,如今在京中舉步維艱,我們就快抓住她了。」陸九萬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知道是誰露餡了麼?是知器,也就是蕭太妃。她為了幫你們盜竊通明石,暴露了自己,進而帶出了聖母。」
「知器?蕭太妃?」許鶴鳴露出奇異的眼神,良久輕聲「啊」了聲,自言自語,「原來是她。果然是步險棋。」
陸九萬心中有了數,看來許鶴鳴知道甚至熟悉知春,聽說過知器,卻不知蕭太妃是知器。
她滿意地點點頭,上次清理過獄卒後,牢里清淨了許多,至少她說得真真假假,許鶴鳴無從驗證。
許鶴鳴失神地坐在地上,半晌,方重新抬起頭來:「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麼呢?」他笑道,「總不會是,作為勝利者,過來跟我炫耀吧?」
「你可以這麼以為。」陸九萬微微傾了身,背著手笑眯眯地道,「讓我猜猜,你與長興教的關係,是你個人的呢,還是為晉王辦事?」
許鶴鳴直直盯著她,輕輕勾起唇角:「你猜。」
短短几句話的功夫,書生已然冷靜了下來。他微笑著打量女千戶,倏忽伸出舌尖舔了下上唇,像條奸猾的蛇妖,陰險而又火熱:「我忽然覺得,沒跟你睡一覺,真的虧了。你這身段,這身份,可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了。」
陸九萬卻沒被激怒,她直起腰來,微微頷首:「你慌了,怕我繼續問,想要逼我離開。」
赤裸裸的打量中途截斷,許鶴鳴陰險笑意僵在面上,有那麼一瞬間像極了將要粉墨登場的伶人。他很快收斂了誇張的表情,揚起臉平靜地問:「陸雲青,你曾經,真的心悅過我麼?」
陸九萬挑了挑眉。
「倘若你給過我真心,為何在聽說我有問題時,能查我查得那麼乾脆?為何能在紅蓮寺抓我抓得那般利落?陸雲青,真正的情侶,是幫親不幫理的。」
陸九萬淡漠地瞥他一眼,容色如雪,無怒亦無情:「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曾經確實想要與你白頭偕老。每一段感情,我都曾投入過真情實感,可惜……」
「三個月。」許鶴鳴長笑一聲,聲如碎玉裂帛,「咱倆當初相處不足仨月就定了親,能有多深的感情?三個月你就敢把自己託付給一個男人,陸雲青,你是太自負了,還是,太蠢?」
陸九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有的人,一見鍾情,愛得天崩地裂。有的人,縱使相處一生,也依然是相敬如賓。當然,」她笑了笑,「你知道的,一見鍾情最先鐘的是色。至於這副皮相能不能轉成真心,得看你自己。」
許鶴鳴笑意不達眼底,隔了一會兒,他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你瞧出來了?我覺得我演得挺好的。」
「是挺好的。」陸九萬短促地笑了下,「就是缺了那麼點菸火氣。」
兩人在一起時,陸九萬的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她本身就不是心思細膩之人,對人向來是「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委實學不來「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這種性情,說她大大咧咧也好,缺心少肺也罷,總之並沒有長輩來規勸過她。
諸位長輩一致認為,缺根弦總比受了情傷難以痊癒要好。至於男方的心情……管你呢,這不沒死麼!
唯一意識到有問題的太子,他一個大男人,已經盡力了。
陸九萬長到二十二,第一次察覺到她之前的感情史似乎有點不對勁,還是在白玉京這裡。她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生活中的細枝末節是藏不住的。
白玉京會記得她吃酸不吃甜,會在摸清她的性情後囑咐身邊人喚她「陸千戶」,會因為牽手拉鉤這樣的小動作而歡欣雀躍,會在她遇到危險後拼命趕過來,會不顧顏面地抱住她失聲大哭,會在危險過後親手給她製作兵器防身……而他在得到她的肯定後,索要的不過是一個輕如鴻毛的吻。
在楊駿和許鶴鳴看來,這簡直太蠢了。大好局面,必然要好生利用,得到更實惠的東西才行。比如楊駿心心念念想得到太子的青睞,許鶴鳴……大約更想要白澤衛的消息。
總之,他們覺得這個輕飄飄的吻,既不實惠,也不長久。
而這,就是雙方的區別。
陸九萬忽然覺得,如此一總結,她好像捨不得放手了。
她眯了眯眼睛,心說先來後到,憑什麼我要給薛諒讓路?就憑那個在白玉京形容里蠢了吧唧的兒子?
許鶴鳴仰望著女子,真真切切意識到,他確實失去了她。
她屬於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