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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審(二)

2024-05-10 00:21:26 作者: 雲川縱

  第二個要審的是任延熹。

  這是位心無大志的公子哥兒,當了官也沒個官樣兒,做事比較糊弄,一散值就往青樓酒肆賭坊跑。

  「都是勛貴子弟,你認識他麼?」陸九萬一面整理記錄,一面隨口問白玉京。

  白公爺笑道:「安富坊隨便丟塊磚,都能砸到有權有勢的,我上哪兒認識去?不過我確實隱約聽說過任家有個兒子賭癮重,孫二虎倆月前帶回家一名舞姬,好像就是從任家子弟手裡買的。」

  

  「舞姬?」陸九萬托腮望著揪扯喪棒的少年,沉吟著道,「你不是跟孫逸昭關係不錯,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白玉京猝然轉頭,手一抖,扯下了喪棒上的裝飾,他略略提高了聲音,「孫二虎只是憐香惜玉,不忍別人虐待她!再說,再說我跟孫逸昭關係雖好,卻是兩個人,他是他,我是我,我從不把此等女子往家裡帶。我……」

  陸九萬讓他嘚啵得一臉莫名其妙,忍不住打斷他:「公爺,我就是想問,你跟孫逸昭關係熟,能不能去跟那名舞姬打聽下任延熹的情況。」頓了頓,她納悶地問,「您似乎對舞姬有偏見?」

  「沒有!」白玉京神情微窘,解釋,「我只是覺得,既然對人家沒意思,就不要去招惹人家。想幫的話,給錢給物都可以。」

  陸九萬啞然失笑:「公爺還挺明事理。只是……」

  她上下打量著白玉京,心說你個好妹妹遍京師的,有什麼資格說此話。

  白玉京瞪著她,抓耳撓腮想知道後面的話,可陸九萬已經讓人抬了任延熹進來,只得作罷。

  陸九萬沒耐心等嫌疑人清醒,抄起一碗涼水潑過來,這公子哥兒嗷的一聲慘叫,直接竄了起來。兩人還沒開口,任延熹自個兒就被陰森森的地方嚇得慫了,煞白著臉連連表示配合。

  陸九萬看他清醒了,單刀直入:「任延熹,你偷盜波斯貢物,現已事發,還不從實招來!」

  「什,什麼?」任延熹髮絲上滴答著水,形象有些狼狽,「什麼波斯貢物?」

  「內庫有多少波斯貢物?今年新入庫的。」

  「啊,那個,不是丟一次了麼?」任延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找回來了呀!難不成又丟一次?何時丟的,我怎麼不知道?」

  陸九萬心思一動,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她暫時按下疑點,沒提假貨,只是呵道:「你還想有幾次,自然只一次!」

  「啊?」任延熹風騷地撩了下濕發,更糊塗了,「可那次不是都結案有定論了麼?怎麼又審?」頓了頓,他恍然大悟,「哦——白澤衛抓錯人了!這是樁冤案!」

  雖不中卻不遠矣,看來這條鹹魚也並非一無是處。

  任延熹來勁了,攛掇:「那您應該去拘白澤衛指揮使趙長蒙啊!拘我作甚?您是不是不知他家在哪?就在……」

  陸九萬狠狠一拍驚堂木,怒喝:「少跟本官閒扯,先交代清楚你向馬順借錢之事!」

  任延熹立即慫了回去,縮著脖子嘀咕:「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不就是,我手頭緊,馬順說他有錢,我就借了。」

  「他讓你做什麼事?」

  「沒什麼事啊!」任延熹迷惑不解,「我又不是不還。」

  陸九萬沉聲道:「聽聞你們戶部跟宦官關係並不好,你在糊弄本官麼?本官既把你拘來,自然是有道理。」

  任延熹張了張嘴,大約覺得瞞不住了,怏怏不樂地嘆息:「四分利,不是白借。」

  四分利,很好,還逮住個放高利債的。

  《大燕律》規定:「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並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止杖一百。」

  陸九萬心裡已經基本打消了對任延熹的懷疑,一面記錄一面隨口問:「波斯貢物丟失前,可有何異樣?」

  說實話,陸九萬並不抱希望,這哥們一看就是個糊塗度日的,指望他還不如指望看門犬。

  誰成想,任延熹思索了下,突然問:「鬧鬼算麼?」

  「嗯?」

  任延熹撓了撓耳後,皺著眉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就有天晚上我們清點庫房誤了時辰,皇城落了鎖,大家在庫房過的夜,馬順怕我們偷東西,硬擠過來跟我們一起守夜。大晚上的,閒嘛,馬順就叫了酒席來吃。後來大家喝高了,馬順又攛掇大使一起開鎖觀賞波斯貢物。那玩意吧,單獨裝一個箱子裡,由鴛鴦鎖鎖住,需要兩把鑰匙同時開啟。」

  「馮仙平和馬順各一把鑰匙?」

  「對。王浩恩的意思。」任延熹解釋,「他說這東西是件要命的東西,兩撥人互相監督比較穩妥。」

  看來王浩恩也清楚馬順的德行,不敢考驗他的忠誠。

  「你們都同意了?」陸九萬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嗨,馮大使為人和善,是個老好人,我說話不頂用,梁兄倒是反對了幾句,差點讓馬順給攆出去。」任延熹神色古怪,「反正結果就是那晚我們偷摸開了箱。」

  陸九萬神色一動:「那波斯貢物什麼樣兒?」

  「黑黑的,一塊石頭,上面有金字。」

  「有氣味麼?」

  任延熹點點頭:「有。有股子藥味。」

  「重麼?」

  「重哇!一開箱子,就聞到了。」繼而他不耐煩地嚷嚷,「哎,您到底還讓不讓我說啊!重點還沒到呢!」

  白玉京一陣無言,魂兒都在人家手裡,對著判官耍脾氣,不愧是氣得任家家主差點開祠堂逐出家門的禍害。

  陸九萬在公堂上什麼樣的人都見過,當下也不惱,伸手示意他繼續。

  「重點就是吧,那晚我們四個都做了噩夢。」任延熹心有餘悸,「我那晚夢見欠賭場的債還不上,讓人給砍了手。那血流得哇,特別真!馬順翌日一大早,就慌裡慌張要求馮大使陪他再開一次箱子,說他夢見波斯貢物不翼而飛,要親眼確認東西還在。馮大使跟梁兄吧,臉色不太好看,估摸睡得不太好。問他們夢到了什麼,馮大使說夢到沒做好事情,被朝廷問責。梁兄鐵青著臉沒吱聲,看我的眼神有點陰森。」

  噩夢。

  陸九萬怔了下,倏忽想到通明石「通陰陽,明古今」的作用。

  馬順的噩夢成了真,所謂的噩夢約莫是通明石給予的預示。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慌亂,再一次想到了許鶴鳴構築的幻象:

  大燕皇宮屍山血海,蒼老的嘉善帝提著長劍步下丹墀,無數宮人狼奔豕突。火光照亮了琉璃瓦,夜色下鴉雀驚飛,直直衝向天上冷月。

  趕去阻止的自己,被嘉善帝一劍戳中心臟。

  許鶴鳴的嘶吼言猶在耳:「我是在救你,救你們所有人!你看見的是真的,都會發生的!」

  荒院堂屋,陸九萬瞳孔震顫,攸然捂住自己完好無損的胸口,真真切切生出了恐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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