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荷而得藕
2024-05-10 00:21:12
作者: 雲川縱
傍晚的陽光金中帶紅,鋪灑在院中青磚上,柔和了青灰色澤,與花花草草相映成趣。
等飯的間隙,白玉京嘚啵嘚啵個沒完沒了,左一句「姐姐你打算查下去的吧」,右一句「姐姐需要人手麼」,陸九萬閉上眼養神都能聽到某人小聲提議「姐姐你要是累了,我帶你去聞禧樓聽曲放鬆下」。
她終於無法忽視旁邊這個站起跟她一般高,飯量還沒她一半大的難纏貨了,陸九萬睜開了眼,嘆息:「你能安靜會兒麼?」
白玉京瞬間閉嘴,隔了片刻,又小小聲地確認:「姐姐你會接著管,不會丟下我的吧?」
陸九萬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嚴重懷疑白公爺屢次送走親人的經歷,給他造成了嚴重心理陰影,什麼事兒都要確認再確認。
白玉京自知招人煩了,訕笑著親自去廚房端了菜回來,好聲好氣地催促:「先吃飯,先吃飯!吃完再想。」
昨晚一頓飯,已讓白玉京瞧出這位是個葷素不忌,吃啥啥香的主兒,便沒有再多此一舉去華而不實的棲花樓叫菜,而是從護國公府撥了個胖乎乎的廚子過來。
陸九萬很滿意,大盤子盛得滿滿的,瞧著喜慶實惠,讓人胃口大開。那天在棲花樓,若非白玉京擺明沒胃口,她都不好意思下筷,唯恐自己放開了吃,夾不了幾筷子平盤就空了。那是盤子麼?那分明是碟子!北方拿碟子盛菜的都是奸商。
胖廚上菜間隙瞧了眼石桌上飛速消耗的飯菜,感動得快哭了,大著膽子感慨:「上次遇到那麼欣賞小人的,還是老公爺和大公子。」
白玉京心裡正煩,一句話沒過腦子遛了出來:「你要不嫌累,我天天喊她來吃飯!」
話音落下,胖廚又驚又喜,眼裡帶了瞭然笑意,樂顛顛跑回了廚房,徒留一對男女面面相覷。
陸九萬端著碗,神色奇異:「公爺你……」
「不是,話趕話,你別誤會,我不是調戲你!」白玉京忙不迭辯白,「我是想說,你要喜歡吃他做的菜,廚子送你!就當,就當感謝你為我跑前跑後。」
陸九萬鬆了口氣,擺手拒絕:「養不起!我還當你家錢多燒的,開始變著花樣敗家了呢!」
明明澄清了誤會,可白玉京心裡就是不太得勁。
偏生胖廚不知領會到了什麼精神,忙活一通後,開開心心端了兩個盤子過來,一盤用荷葉托著的涼拌藕片,一盤杏脯:「因荷而得藕,有杏……」
白玉京眉心狂跳,不等他介紹完,連忙厲聲呵斥:「下去!」
胖廚委委屈屈放下菜走了,陸九萬當即不滿:「你訓他作甚,人家辛辛苦苦做菜,報個菜名礙著你什麼了?」
白玉京仔仔細細觀察她,見她確實沒反應過來,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煩躁。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這是組諧音對,藕通對偶的偶,梅通做媒的媒,真正要說的是「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胖廚意在撮合兩人。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陸九萬愣是沒聽懂。
白玉京仰天嘆氣,明明知道兩人該完事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現在,他突然生出點不甘不願來,模模糊糊地想,憑什麼啊,半輩子了,只任性這一次不行麼?
白玉京瞧著陸九萬興致勃勃吃菜的模樣,恍然意識到自個兒為何心裡不舒服了——對方完完全全沒反應。
不應該呀,她不是談好幾任了麼?怎麼可能體會不到兩人之間的那點非同尋常?
白玉京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將其歸結為緣分太淺,並強行按下了那點悸動。
晚飯後,胖廚蔫嗒嗒端來一壺山楂茶,再不敢插手主人的私事了。
陸九萬屈指敲了敲石桌,示意魂游天外的白公爺回神:「說說你的夢吧!」
白玉京卻沒有像此前那麼上趕著,焉了吧唧地拒絕:「說了你又不信。」
陸九萬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聞言冷笑了聲,威脅道:「要不,我送您去白澤衛大牢里轉轉?」
白玉京瞬間慫了,不敢再作妖,老老實實交代:「犬子七月初就開始給我託夢了,我那時還未承繼國公之位,沒有接觸過傳家寶。所以我才覺得是有人算計我,特地去紅蓮寺尋你。那天是休沐,你十有八九會去寺里聽經。後來長興教暴露出來,皇帝宣我入宮安撫,把國公之位給了我,我以為都過去了呢!結果當天晚上,我拜祭先祖的時候,得知了傳家寶的秘密,還,通過夢境跟犬子對了話。」
陸九萬算算時間,當時他們正順著長興教的線索一路策馬狂奔,所有人都以為這案子不複雜,很快就能了結。
「也就是那時,我才明白,我描述給你的那個夢都是真的,二十年後這些都會發生的。所以我,想自救。」
都會發生的。
陸九萬眉心微蹙,倏然想起許鶴鳴兩次發瘋時喊的話:
「陸九萬,你不能這麼無情!我是在救你,救你們所有人!你看見的是真的,都會發生的!」
「你聽我說,我沒騙你,你在幻象里看到的都是真的,都會發生的!我,我讓他們喊你,他們不聽!雲青,縱使我謊言千句,唯獨在這事上,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再信我一次,只此一次!」
兩個人的話是如此相似,從許鶴鳴那裡得到的紫色晶石不期然撞入腦海,並久久揮之不去。
白玉京停了停,等她消化了,才接著道:「不管你信不信,案子好歹是一直往前推的,我覺得,覺得不要緊,這種事不用對外說清楚更好。誰成想,就是你告訴我結案那天,我又跟犬子夢中相見。他告訴我,內庫里的那塊通明石是假的,會導致整個護國公府賠得傾家蕩產,全家吃糠咽菜。我,我不甘心,明明都那麼努力了,明明都結案了,怎麼會……就沒個好結果呢?」
「等等,有幾個問題。」陸九萬打斷他的自怨自艾,質疑,「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通明石丟了後,令郎被判斬首,全家流放。但是為何通明石是假的,卻保住命了?這不都,沒石頭了麼,有什麼區別!」
「你看,你也懷疑對吧?」白玉京兩手一攤,為那一點通的靈犀而沾沾自喜,「要麼,是蠢兒子交代的信息不全,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內情;要麼,是咱們做了什麼,改變了事情走向。」
陸九萬琢磨了一陣,問出了發自靈魂的疑問:「為何不能是你兒子在騙你?」
「啊?」白玉京頗覺匪夷所思,「他圖什麼?」
「額,比方說他把家財敗光了,想問你要藏寶地點,但是又怕你削他。」陸九萬越扯越沒邊,最後看白玉京都快翻白眼了,不由訕笑道,「我也是經驗之談。我年少的時候有次在賭坊跟人賭錢,輸光了零花錢,為了從我娘那兒騙錢,就故意假裝受傷,說要看大夫。」
打小特省心,從沒幹過欺騙長輩之事的白玉京目瞪口呆:「後來呢?」
「後來,後來讓我爹拆穿了。」陸九萬插著腰氣道,「晚上爺倆論刀,論上頭了,抄起刀幹了一場,露餡了唄!」
白玉京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他目光飄忽:「你,還賭錢哪,都,賭什麼?骰子、賽馬還是鬥蛐蛐?」
「都不是,我們沒那麼講究。」陸九萬笑道,「當時白家軍和紅衣軍有兩員小將不對付,天天打架,我們賭他倆誰厲害。」
話音未落,兩人不約而同收斂了笑意,這個話題委實有些沉重,與歡樂的回憶格格不入。
許久,白玉京才漫不經心地問:「誰贏了?」
陸九萬有點尷尬,乾巴巴地回答:「後來他倆成親了,莊家通吃。」
白玉京面無表情地想,其實床上打架也能分出個上下的,一看你就是年少讓人給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