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親疏母子
2025-02-23 07:31:05
作者: 方小九
虞貴妃慌忙從皇帝懷裡起來,跪坐到榻上,肩頭微抽,朱釵搖晃,惶惑道:「皇上恕罪,臣妾該死……臣妾只是怕日後人老珠黃,會被皇上嫌棄,加之昔日獨占聖寵,豎敵積怨太多,唯恐步步如履薄冰……
虞貴妃唇音微顫,心裡卻是冷笑不歇。明明身體每況愈下,卻是遲遲不立儲君,所以,今日就算冒上風險,她也要探探眼前之人的心意。誠然如她所料,她不過當機轉換策略,變個法子去取罷了……
皇帝伸手將她一拉拉回懷裡,淡淡道:「柔兒,這些你最得朕心,朕寵你縱你,那是因為心裡有你。可作為一國之君,有些事底線不能破。左相之事,朕可以不深入追究,但朕希望你明白,朕的女人,可以恃寵而驕,絕不能為所欲為!」
這算是警告麼?虞貴妃心裡冷冷一笑,這便帝王口中所謂的愛,真相假象永遠都模糊得讓人分不清探不明……好在她早已過了去輾轉琢磨的年紀,如今不過想殺雞取卵而已。
皇帝撫了撫她的背,眸光轉為愛憐,不乏一絲真情流露。
虞貴妃並未被這一分半絲的情意所觸動,而是心下一橫,抬起盈盈水目,神情幽怨道:「臣妾既然今日已經惹怒了皇上,不妨就提著膽子索性錯到底,也算是一吐多年來積壓在心裡的話。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我虞柔最得聖心,長寵不衰。很多時候臣妾恍恍惚惚間也會這麼以為,可是夢總會醒,是霧總會散……一次次的春宵酒醒,臣妾也就看清了一個真相,那就是……」
虞貴妃緩緩起身,跪下,緩緩抬眸,咬牙道:「皇上真正愛的只是冷宮的那位罷了……」
遲遲不立儲君,只是想保護最喜愛的那位皇子罷了……只是這心上女人不是她,中意的兒子亦不是她的禎兒,這些年她們不過給人做了靶子罷了。呵,可笑又可悲……
這些話,虞貴妃自然是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她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等待一場即將到來的風雨。
皇帝先是一怔,遂而臉上閃過一絲複雜莫測,起身落地,抖了抖明黃的袍子。
半晌,伸手扣住跪在地上女子美麗的下頷,用了八分的力道,冷冷一笑,似譏還誚道:「朕以前怎麼就沒發現愛妃的這份聰明呢?」
鬆手,拂袖而去。
虞貴妃輕笑出聲,身內的氣力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抽乾了似的,她很快便癱坐在了地上。
天地間素白一片,讓風波未歇的宮闕多了分清淨無垢之感。
冷宮還是冷宮,依舊如記憶中的模樣。
幾株老梅傲雪綻放,紅白相映,艷到了極致,容墨淡淡抬眼,面上閃過一抹寒潭般的清寂。
桂嬤嬤剛出屋門, 便見一道白影自寒梅深處踏雪而來……
無以倫比的容貌,高不可攀的清傲,除了他們殿下,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娘娘昨夜一宿未眠,難道是預感到殿下要來?桂嬤嬤晃了晃神,趕緊邁著碎步迎了上去。
「嬤嬤,母妃可有起來?」容墨唇角彎起一抹笑意,臉上是長年不變的蘊雅風儀。
桂嬤嬤動了動嘴唇,本想說些什麼,閃過一抹為難之色,隨後改口道:「殿下在門外等等,老奴這就去知會一聲!」
「好,不急,我在這裡恭候便是……」容墨微微一笑,神情淡然而溫和。
裡屋內,一淡妝女子正坐在茶爐前翻閱著書卷,細削肩頭透出隱隱落寞,仍難掩她清傲氣度。釵環搖曳,面龐上的絲絲細紋不經意間就在光影中蕩漾開來,細看之下,那眸光雖是定定落在墨字間,卻分明渙散了開去。
「娘娘,殿下來了,老奴讓他候在了門外……」桂嬤嬤站在女子身後,言辭間帶著小心和試探。
近來,主子心裡蘊集了多少怒火,她是一清二楚的……何止是主子,就連她這個看著殿下長大的宮人,亦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殿下會被一個女人迷得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多年分隔,這對母子的關係本就不親厚,如今只怕是雪上加霜,難以緩釋了。
「讓他走……本宮不想見他!」那女子聞言身形微有一滯,隨後冷冷開口道。
「娘娘,這……」桂嬤嬤雖早有所料,但如此聽來還是有些錯愕。
「還用本宮再重複一遍麼?」那女子的聲音又抬高了幾分。
「老奴這就去……」桂嬤嬤面色噤了噤,當即躬身退了出去。
沉寂的庭苑,只聽得風動梅枝,雪落有聲。
容墨站立良久,總算等到了從里步出的身影,面色一緩,當即問道:「如何?本殿下可以進去了?」
「殿下不如改日再來吧,娘娘今日……」桂嬤嬤話說了一半,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原來是母妃不想見我……」容墨微微一笑, 目中划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傷感,旋即歸於無形。
「殿下,你還是趕緊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
「本殿下若是不走呢?」
對於這逐客令,容墨並不意外,稍稍挑眉,淡定地開口道。
一瓣落梅沾著碎雪,隨風拂上他鬢角,那張稍帶倔傲的臉,確是比梅雪還要皓艷三分。
「老奴還是那句話,殿下還是等娘娘氣消了些再來吧!」桂嬤嬤垂下目光,終於能夠從容地開口。
「本殿下有事求見母妃,不見到人是不會走的!」容墨的聲音微揚了幾分,不過一簾之隔,裡邊之人不可能聽不真切。
桂嬤嬤朝里又望了一眼,仍舊是帳簾不展,聲息不聞,可待她轉過臉,卻著實大驚失色!
殿下不知何時竟跪了下來,身姿筆挺而清傲, 地上還有尚來不及清理的薄雪,半沒入膝,很快便浸濕了衣料。
「殿下,你這是……地上何等寒涼,你這不是存心讓老奴為難麼?」桂嬤嬤慌了神色,只差上前去拉了。
「你不必惶措,本殿下只是跪著同母妃說上幾句話罷了!」容墨淡淡開口,周身散發出的清冽寒意讓人亦是有心卻也不敢靠近。
「兒臣知道母妃心裡有怨,可兒臣想說,從始至終,兒臣都未曾辜負母妃的期許,所以兒臣也不能辜負對顏歌的允諾。兒臣不敢期望母妃會像兒臣一樣喜歡她,可兒臣希望您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去試著接受她,您會發現,她比你想像中的要可愛。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兒臣認定的女人,此生都不會棄之,更不會屈從他人的安排及現實的殘酷……」
他一字一句,聲音平靜得好似冷風過境的湖面,清透,堅定,不緩不迫。
一陣風過,屋檐的雪簌簌灑落在他肩上,剔透晶瑩,襯得質若冰雪孤潔的臉,微有一絲蒼白。
話未說完,一個茶壺從屋內砸了出來。
有厚簾擋了一下,壺身沒有落到跪在門前之人的身上,可那熱水騰騰的茶水卻是四濺開來。
「殿下……」桂嬤嬤驚呼之餘,卻發現那人白皙的手腕上當即紅了一大片,耀眼得有些觸目驚心。
容墨只是輕蹙了下眉頭,身形未動,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兒臣回來的有些匆忙,沒有提前知會母妃,亦沒有給母妃帶上任何禮物,可兒臣給母妃帶回了一個雪球般的可人兒,她快滿周歲了,餓了就哭,吃飽了就沖人笑,霎是可愛。改日兒臣讓顏歌帶上小九來看你,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這個小孫女。這冷宮太孤清落寂了,確是需要一個小孩來增添一點歡聲笑語了……母妃身體欠安,兒臣不便叨擾,過幾日再來探望,先行告退了!」容墨頷首一笑,唇角牽出一絲悵然。
遂而,深深一叩首,漠然起身,蹁躚沒入風聲里。
清妃撐著妝檯,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良久, 閉目澀然一笑。
到底是大了,翅膀硬了,連性命都能輕賤若此。
「娘娘,殿下走了……」簾幕輕掀,桂嬤嬤進來稟道。
清妃默然別過頭去,冷宮十幾年,卻只換得他們母子疏離得如同陌路,呵,究竟是誰的錯?
「他不過是來給本宮心裡添堵罷了,一個女人就能讓他如此,帝王大業終歸是一場鏡花水月……」清妃靜了半響,淡淡道。
「娘娘,或許殿下他……」桂嬤嬤本想說些寬已的話,可她家主子是何等心思通透之人,說了無非是火上澆油罷了。所以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別提他了,本宮就當沒這個兒子……」濃濃酸楚襲上鼻端,清妃霍然抬眸,冷聲打斷。
「娘娘,這月初十便是殿下的大婚之日,老奴需不需要去置辦些賀禮?」桂嬤嬤上前,一邊熟練地幫她更衣梳妝,一邊低聲探問。
清妃閉上眼,「不必,不過是納個側妃而已……」
「是,那晚上喜宴,娘娘是否……」
「本宮曾在那人跟前立下誓言,這輩子就算天塌地陷,也絕不邁出冷宮一步!」
桂嬤嬤略一點頭,嗯了一聲,「那小郡主好像還……」
「夠了!」清妃陡然睜眼,拂袖將面前妝檯上物什統統掃落。
桂嬤嬤慌忙跪下,知道已然不能再旁敲側擊下去了。
清妃耳中嗡嗡作響,全是殿下、沐側妃、小郡主……一字字盤旋不去,擾得她心煩意亂,坐臥難安。
「你就不必再多說了,本宮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清妃頹然嘆息,揮手讓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