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孤注一擲

  如果那兔子能到周啟的手裡，他確實認得出來。

  但袁一笑著離開之後，將兔子留在了沈鈺的桌子上。

  還額外要求沈鈺暫且不管東宮事宜。

  那兔子，一時半會根本到不了周啟的手裡。

  周啟聽到的，便是袁一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在早朝之前專門敲開他的門，聲淚俱下地跪在他面前說：「殿下！韓家沒了！」

  

  一身褻衣，剛剛從床榻上起來的周啟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他聲音高了八度。

  「殿下啊！一夥流寇打劫，一夜之間，韓家沒了啊！」袁一嗚嗚囔囔地叩首。

  周啟有些怔愣，伸手去扶他：「公公這是何意？莫不是玉兒姐姐也沒了？」

  卻見袁一瑟縮了一下。

  周啟的手頓在了空中。

  「……玉兒呢？」他話音冷了，「韓仁呢？！」

  袁一仍舊趴在地上：「沒了，都沒了！」

  青天白日，聚攏了三天的烏雲終於在此刻擠下雨來。

  冰涼的雨水落在屋檐上，慢慢潤濕了院子。

  碩大的東宮籠罩在一片霧氣中，安靜得可怕。

  周啟踉蹌兩步，手掌抓著一旁的門扉，才勉強支撐住了身子。

  袁一稍稍抬起頭，望著他頹然的模樣，逕自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老奴只是奉命來傳遞個消息，殿下莫要太傷心，這老奴還得早朝，就先告退了。」

  說完，他立馬轉身，一刻也沒有停留。

  「站住！」周啟喚道。

  袁一卻一邊抬手蘸著眼角噴上的水，一邊小聲同旁的小太監抱怨：「你這水哪裡找來的，這麼辣眼睛。」

  邊聊，腳步更快。

  「站住！你給我站住！袁一！」

  周啟追了過去，卻被幾個太監攔住了去路。

  「殿下，天氣寒涼，您得先更衣用膳……」

  不等領頭的太監說完，周啟一把抓著他的衣領：「你給本宮再說一句試試！」他怒吼，「滾開！」

  卻見那領頭的小太監不慌不忙，一把鉗住了周啟的手，鄭重其事地壓低聲音道：「殿下，沈公公還沒回來，殿下怎知會不會是袁一故意使詐？」

  周啟一愣。

  「韓仁和韓玉兄妹絕非常人，沒那麼容易出事。」小太監不慌不忙，「您不妨等公公回來，亦或者等蘇大人回來。」

  兩句話，讓周啟稍稍冷靜了些許。

  他目光審慎地看著眼前的小太監，這才漸漸鬆開手腕。

  「你是什麼人？」周啟咬牙切齒道。

  小太監想了想，指著院子裡一眾人：「我們都是沈公公培養的死士，永遠忠於殿下。」

  聽到這些，周啟頹然地退了兩步。

  「沈鈺亦或者蘇辰來之前，本宮誰也不見。」

  他轉過身，又走回了寢殿裡，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那一天，沈鈺沒有來，蘇辰沒有來。

  反倒是周益龍，趁著袁一不在，悄悄從暗道里穿了過去，拿著一張不知多久的地圖，艱難地爬了出來。

  周啟背靠著寢殿大門，一手架在膝蓋上，披著狐裘，就那麼肆意地坐在那裡。

  他手裡握著一把長劍，眼眸中儘是灰暗的色調。

  周益龍抿嘴，目光有些閃躲。

  他也席地而坐，將手裡的地圖從地上滾了過去。

  「這圖，是你曾爺爺的爺爺留給後世皇帝的。」周益龍嘆了口氣，「韓家的事情，早朝上已經都知道了。」

  韓家。

  周啟眼眸里閃過一道微弱的光，他緩緩抬頭看著周益龍，面無表情。

  「都是父皇無能。」周益龍深吸一口氣，「這地圖上，是紫薇宮修建的時候，故意留下的幾條密道。直通宮外，也有兩個直通京城之外。」

  「若是這宮亂了……」他頓了頓，鄭重地看著周啟，「兒啊，你就走，千萬別回頭。」

  周啟不語，那仿佛蒙了一層灰的眼睛，仍舊那樣看著眼前一身帝王衣衫，卻沒半分帝王權利，甚至活得不如一個太監的大晉皇帝。

  看著他苦澀艱難的，給周啟插上一雙翅膀。

  「咱們周氏走到今天，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嘆一口氣，「你知道父皇為什麼還能堅持到今天麼？是因為你身上，有先皇那股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氣。」

  他扯了下嘴角，艱難笑了一下：「朕知道你經歷了太多，哪一輩的皇子有你這般年少多舛？尚未登基，就先損兵折將，甚至連心愛的女人都沒能保住。」

  「閉嘴。」周啟冷冷道，「那爛皇位，我不稀罕。」

  周益龍聽著他大不敬的話語，也不氣，反倒是笑了。

  他格外放鬆地坐在地上，看著早就熄滅的炭火盆，搓了搓手腕，感慨道：「哎呀，你也覺得，這周氏的天下，這大晉……氣數要盡了吧。」

  周啟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周益龍這話是什麼意思。

  「咱們父子，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掏心掏肺地聊過了？」周益龍道，「都怪爹啊，你若不是皇子，怎麼也得是個起義軍的大將，興許未來也能是個開國皇帝，明君。」

  他搖頭，格外惋惜：「可惜，蒼天無眼，怎麼就讓你這樣的落在帝王家了！」

  他抬手，捂著自己的面頰：「你若真的是個心智殘缺的太子，那周氏的悲劇還能穩穩終結在這一代，多好啊！」

  周啟握著劍的手緊了。

  他面前的周益龍，在傀儡一樣的四十多年人生之後，在世家大族盡數沒落，閹黨一家獨大，而他又無力改變這一切的當下，講出來的願望，竟然是自斷根基，甚至祈禱改朝換代。

  也是……

  周啟理解他。

  因為他們都是周氏，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周益龍那話里可是有著十成的真心。

  假若能就此終結，對周氏所有人來說，還真的都是解脫。

  「今日，三法司無人上朝，蘇辰也沒回來，朕心中有懷疑，但所有人都說韓家沒了，袁一甚至已經連理由都不講了。所以朕覺得他造反篡位，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

  說到這，周益龍嘆一口氣。

  「朕已經是個前無古人的昏庸皇帝了，未來，你不管是去是留，都不會比朕更差勁了。」周益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他目光突然堅毅的看著周啟：「但不行，你太聰明了，所以你得走。」

  「朕最後只有一個心愿。」他指著那捲地圖：「兒子，你要麼走，走得遠遠的，而後在未來的某一日殺回來，推翻這吃人的王朝。」

  「要麼……你就留下來，扳倒袁一，坐在朕為你留下的龍椅上……」

  接下來，周益龍說的每一個字，都震驚周啟。

  他說：「你要暴虐為政！讓一切不再延續下去！」

  周益龍轉過身，往密道里走，聲音越來越小，卻格外清晰。

  「兒啊，你怎麼能知道，沈鈺就不會成為下一個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