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農夫與蛇

  公堂上，眾人聽著黃義的敘述，皆怔在當場。

  黃義想到當時的畫面，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

  「我也怕了的，我從沒見過他那樣，我甚至覺得他被什麼邪祟給附身了。」

  他說著，胳膊上泛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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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朱玉權的母親年紀有些大了，再加上神智不太清楚，被他搖晃之後，整個人都是懵的。」他說，「我那時候勸過他……」

  黃義當時站在一旁，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了。

  他和劉青都怕極了，可誰也不敢後退半步。

  原本以為朱玉權的威脅只是隨口一說，現在想想，只覺得他發起火來，真的會把他們兩人都殺掉的。

  「要不……算了吧。」黃義試探性地說，「這你娘顯然是說不清楚啊。」

  他話音剛落，朱玉權惡狠狠地瞪著他：「那一千兩你出了，我就算了。」

  聽到這話，黃義皺眉，踟躕著往後退了一步。

  朱玉權十分清楚黃義的軟肋在哪裡，他知道就算把黃家的資產全都賣了，也負擔不了這些個銀子。

  但也正因為黃義的這些話，朱玉權憤怒的火稍稍和緩了一些。

  「你們倆，把這屋子裡翻一翻，把銀箱子找出來！」

  他說得理直氣壯，就好像那銀箱本就是屬於他的一樣。

  三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將整個朱家私宅的正堂翻了個遍。

  從里室到小廳，再到一旁的書房，里里外外，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仍舊一無所獲。

  朱玉權的耐心到了極限。

  他罵罵咧咧，憤恨地走到被綁著的，自己的母親身前，最後一次質問她：「銀箱！銀箱子到底在哪兒！」

  他眼前，活了大半輩子，認不出別人卻獨獨還能認得朱玉權的老人，迷茫著，恐懼著，踟躕著，不知所措著。

  她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豬肉餡的不行麼？」

  「媽的！」朱玉權一拳打在老人的身上，「老子問你銀箱！銀箱！」

  那一拳極為用力，年邁的老人和綁在身上的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之後，怒上心頭，泯滅了人性的朱玉權，又狠狠踹了兩腳。

  躺在地上無助的老人，痛得哭了起來。

  那聲音，更是激怒了他。

  他咆哮著，毆打著，直到黃義和劉青回過神，趕忙拉著他，才算是告一個段落。

  朱玉權的母親哭到不敢哭，傻傻地就那麼看著他。

  即便被打成那副樣子，黃義將她扶正之後，她仍然看著朱玉權，帶血的嘴角一張一合，說著沒有聲音的「你回來了」。

  朱玉權看著她，大口地喘著氣。

  他沒有對母親的抱歉和愧疚，反而滿心都是沒有找到銀箱的暴躁和憤怒。

  那把莊家給的刀，在他手裡握緊了。

  「你們在幹什麼！」恰在此時，胭脂鋪掌柜朱東回來了。

  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場面，看著自己相伴半生的妻子被兒子打得嘴角出血卻只敢小聲哭泣的樣子，他揚起手，快步衝過去，給了朱玉權一個耳光：「逆子！」

  「逆子！逆子啊！」朱東的拳頭一下一下地落下來，卻因為年事已高，反被朱玉權一腳踹倒在地。

  他二話不說將朱東也綁了起來。

  那時候，朱東才終於明白，自己眼前的兒子已經不是兒子了。

  是個連他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玩意！

  那之後，朱東逼問他銀箱在哪裡。

  他以為交出了箱子，起碼能保住兩人性命。

  但朱玉權已經不想給他們機會了。

  「你們倆死了，我就是胭脂鋪的掌柜，這些銀子都是我的，我也再不用看你們臉色。」一刀扎進朱東的胸膛，歪著頭問他，「我幹嘛還要給你養老送終？你現在死了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麼？」

  說完，他拔出短刀，看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朱東，後退了兩步，反手又是兩刀，扎進了曾經最疼愛他的，任何時候都由著他的，他的母親的身上。

  朱玉權的心是死的。

  他不覺得這幾刀下去是在殺人，他只覺得這是在掃平他成長道路上的阻礙。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限制他花錢了。

  再也沒有人會念叨著讓他多讀書，再也沒有人說什麼他敗家，他不孝了。

  他，就是朱家的天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躺在地上的朱東身痛心更痛。

  老來得子，寵溺無限，若知今日，悔不當初。

  他費勁力氣爬到門邊，虛弱地喚著「來人啊」。

  以全身力氣撞開關著的堂室大門，他踉蹌從石階上走下來，正好看到了從茅廁出來，路過月門的小二。

  朱東眼前的一切已經模糊了，他伸手，想要發出聲音，卻發現自己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看著小二，自知已經到人生的終點。

  那一瞬，他突然安心了。

  起碼他沒有將夫人一個人留在這世上，留給他那個不成器的逆子。

  安心的那一瞬，朱東倒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天光惶惶，人間清亮，百里同天，人心兩望。

  等不來養兒防老，四世同堂的世間佳話，百般呵護，卻造就農夫與蛇的黃泉輓歌。

  朱東致死也不明白，掏心掏肺地養育一個孩子，怎麼就將他養成了不是人的樣子。

  陽光之下，那長長的影子，張牙舞爪、囂張跋扈。

  致死瞬間，他才看清自己保護了十七年的孩子，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他連他爹媽都敢殺，我和劉青更是不在話下。」黃義苦著臉，「誰敢跟他斗啊！」

  公堂上，蘇辰仍舊面無表情，那些話掀不起他心中半分的波瀾。

  六扇門這麼多年的淬鍊，讓他早已習慣了「人間地獄」的真相。

  比起幽州地獄，有手持生死簿的判官明斷真假善惡，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間大道，顯然更加險惡。

  他看著黃義，話音平靜無波：「你們一共劫了多少銀子。」

  黃義一滯。

  他雙唇抿了又抿，為難了許久才艱難開口：「沒……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蘇辰問。

  黃義喉結上下一滾，抬頭望著他，支支吾吾說：「不到十兩。」

  不到十兩，兩條人命。

  親生兒子，劫殺父母……

  眾人皆怔愣，半晌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