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連根拔起

  京城裡，沈鈺在那石桌前猶如化成了一尊雕像。

  他一動不動。

  

  大雪散去，日升日落，三日匆匆而過。

  三日，君維安給的期限便是三日。

  可沈鈺倔強的不願意離開。

  他捧著一盞早已經結冰的茶，愣愣的坐在那裡，腦海中一片空白。

  看著他肩頭落雪慢慢融化，打濕了衣衫，更楊一聲嘆息，將新的斗篷抱在懷中遞給他。

  沈鈺沒接。

  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更楊無奈，一邊歪著嘴說：「你可別凍死在這了。」一邊解開了他身上的斗篷，親手給他換了上去。

  柳南把沈鈺身旁的炭火又添了一盆，三個人面對面坐著相顧無言。

  他們三個人其實都知道，青龍衛大閣領米元思，是抱著以身驚醒世人的必死決心而踩上刑場的。

  可君維安……

  若是真的也沒能回來，這之後青龍衛怎麼辦，這裡所有的人，下一步應該何去何從？誰能給個答案？

  第三日的夜晚來臨之後，石桌旁的三個人，誰也不願意開口，誰也不願意離開。

  燭火燃盡六支，誰也不敢讓它滅掉。

  然後是沉默著的第四日。

  太陽從頭頂悠然而過，在地平線上的光只剩最後一瞬的時候，更楊猛然站了起來：「我去找他。」

  他轉身的那一瞬，壓抑了四天的沈鈺突然爆發了。

  他怒吼：「給我坐下！」

  聲音很大，將屋檐上滑了一半的雪，震了下來。

  更楊嚇壞了，但他不願意坐下，手裡緊握著一把劍，仰著頭與沈鈺對峙著。

  誰知，沈鈺冷冷的說：「老老實實坐好，要送死，我還排在你前面，別搶。」

  他說的那般嚴肅，話音無悲無喜。

  沈鈺知道，如果君維安真的回不來的話，他絕對不能再讓沈杭和更楊出事。

  他的決然嚇退了年少衝動的更楊。

  這個十一歲的男孩，又退回了石凳旁，老老實實的坐了下去。

  沈鈺一手扶著額頭，沉默了四天，終於打開了話匣子：「你們別衝動。」他說，「米大閣領留下了影子和暗衛。」他望著更楊，「從今天起，你要學著接手暗衛了。做情報的人，不能這麼衝動。」

  他說完這些，深吸一口氣：「你師父剛剛馴養成功了一隻老鷹，還沒起名字。等到來年開春，再帶來見你。」

  「別說了。」更楊很抗拒的打斷了他，「我不想聽這些。」

  這些話，就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讓他渾身不舒服。

  夜色四合，星辰滿布，黑了已經兩個時辰了。

  誰也沒走，誰都不願意走。

  燭火蕩漾，聽著外面打更的聲音，沈鈺終於起身，淡淡的說：「我去一趟天牢。」

  轉身的一瞬，院子的大門被人開啟，君維安背著一個渾身傷痕，昏迷不醒的男孩，笑著的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身邊，大晉的太子周啟，披著一件長袍，抬手撩開了面頰上的帽兜。

  君維安瞧著愣住的眾人，努力的讓氣氛稍微歡快一些，他說：「我回來了！」

  更楊猛然起身，他一把拔劍，指著君維安詫異的面頰。

  而後，渾身顫抖的哭了出來。

  十一歲的孩子，誰受得了這個。

  君維安感激的看著沈鈺，淺淺笑著：「都過去了。」他說，「我回來了。」

  那之後，為了麻痹閹黨，沈鈺匆匆趕回了吏部，繼續他溜須拍馬，吹捧閹黨的生活。

  太子周啟因為在雪地里凍了三天，回到宮內立馬病倒了。

  而米修被閹黨用刑之後遍體鱗傷，高燒昏迷，徘徊在生死邊緣大半個月。

  這段時間君維安的心卡在了嗓子眼上，他幾乎逼的金十三那隻驗死人的大仵作都迸發出了醫學潛能，給曹肅打起了下手。

  因為米元思為大義的獻身，讓袁一確信了沈鈺和君維安是站在他那一邊的「自己人」。

  米修沒醒，君維安接任青龍衛大閣領的調令先一步送到了六扇門。

  他看著米元思曾經用過的一切，看著處處殘留的檀香，穿上那個繡著青色雲紋的緇衣時，望著金十三，抿嘴道：「往後餘生便只剩算計了，十三，你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經歷過常人無法經歷的一切絕望後，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竟然平靜的沒有半分波瀾。

  君維安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君維安了。

  他拿起米元思放在書案上的一黑一白兩枚棋子，親手將黑子，揣進了自己的懷中。

  現在，秋日的陽光下，蘇府的後院中，蘇辰隱去了君維安砍下米元思頭顱的事情，將曾經發生的一切，不疾不徐的說給了君歌聽。

  「所以，你是……」君歌怔愣的看著他，卻怎麼也喊不出那個名字。

  蘇辰點了下頭，淡然的說道：「君歌，這些事情，只有我的心腹和死人才知道。」

  君歌懂了，懂了那句如果逃離他，他一定會殺了她的意思。

  可是，這一切來的太突然。

  她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的過往，一時半會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是她被保護在北境二十年，從來沒有聽過的事情。

  她想安慰蘇辰，可話到了嘴邊，怎麼都開不了這第一句的口。

  沉默就像是無邊的夜，都是黑的，都將人無情的淹沒。

  許久，蘇辰抬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只說了三個字：「累了吧？」他說，「你回去休息吧。」

  他起身的一瞬，君歌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蘇辰有些詫異的低頭看過去。

  隔著窄袖，那隻手傳遞了不知如何開口的迷茫與猶豫。

  「別走。」君歌望著他，「你告訴我，青龍衛到底是什麼。」

  她目光灼灼，那眼眸如啟明星一般明亮。

  像極了君維安。

  蘇辰愣愣的看著她的面頰，仿佛透過她，又見到了君維安那張永遠都不會變的笑臉。

  「告訴我，我父親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

  他自上而下的看著君歌，伸手輕輕的拍了下那隻抓著他手腕的手。

  他探身前傾，面無表情的詢：「就算知道了，你打算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他眼眸眯成了一條線，話中滿是冷漠：「青龍衛，是閹黨的一把刀。」

  君歌愣了一下。

  「你父親這麼多年在做的，便是踏著我父親的屍體，在走上青龍衛大閣領的位置後，徹底的，從最初的根源上，將整個青龍衛和閹黨一起，連根拔起。」

  他勾唇淺笑：「這個天下不應該有閹黨，也不應該有青龍衛。」

  「君歌。」他嗓音稍顯哽咽，「你一屆巡按御史，能做的，就是在未來，我們將閹黨連根拔起之後，在天下初定的光落下來的時候，親自將我彈劾。」

  他捏著君歌的手更緊了：「那樣，那些冤案才能平反，你也能落一個大義滅親，不徇私情，秉公執法，名垂千古的美名。」

  「我需要你活著看到那一天。」蘇辰頓了頓，「我們需要你活到那一天。」

  那一瞬，君歌仿佛看到了蘇辰身後，米元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