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上撒鹽
2024-05-09 22:24:38
作者: 少尹
大晉朝野,閹黨篡權。
對外說年輕的皇帝身子不好,在甘露殿上養生。
實際上則是徹頭徹尾地將他幽禁在了那裡,被架空成沒有實權的傀儡。
米元思的青龍衛雖然都有將真實的情況報上去,但皇帝沒有實權,什麼也做不了。
這才有了他們這趟北境之行,為的就是收集閹黨的證據,好在某一日能將閹黨一網打盡。
馬車越是往前,看到的場面越是令人心驚膽戰。
三年大旱,頭兩年還撐得住,今年則是徹底的顆粒無收。
北境的百姓自發往京城的方向去,仿佛只要到了中原腹地、京城腳下,就能有活下來的希望。
以至於君維安一眼望去,目光所及皆是饑民,骨瘦如柴,三三兩兩互相攙扶著往馬車相反的方向走。
「今年顆粒無收,北境幽州刺史帶著三尺白綾上京,結果在路上被閹黨的人攔了下來。」米元思道,「自知見不到聖上他,在驛站自盡了。」
他拍了下君維安的肩頭:「別看了。」
米元思猶豫了片刻,沉言:「城內……」
他實在是說不下去。
根據線報,城內已成人間地獄,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慘劇。
君維安就那麼死死地看著窗外,他像是一尊石像般,望著眼前的景象。
馬車剛到外城,饑民就擁了上來。
看著一隻只伸過來的手,君維安的心就像是被人捏住一樣,一陣刺痛。
那些人滿身泥土,瘦得皮包骨頭。
有些身前捆著孩子,幼小的孩童垂著腦袋,散著一股死氣。
君維安看不下去了。
他放下帘子,躲在馬車裡,鎖在車窗下,沉默著一言不發。
米元思沒有說話,甚至連嘆息也不敢出聲。
他怕一不小心,就在君維安的心頭上撒一把鹽。
這個天天吵著鬧著要回北境,一聽說此行終點是這裡的青龍衛閣領,飛快地處理好手頭一切案件,堵在路上非要與他同行,攔都攔不住的男人。
現在面上有多平靜,心裡就有多大的驚濤駭浪。
馬車緩緩停在了匾額都掉了一半的幽州府衙前。
府衙里一片狼藉。
死的死,傷的傷,沒剩下什麼人。
米元思望著眼前駭人的場面,提著衣擺邁過門檻。
他身後,君維安緊握著自己的劍,沉默著一言不發。
銀車果然沒有到這裡。
朝廷針對五千饑民,撥款的三十萬兩白銀,根本沒能送到最需要這筆錢的地方來。
層層瞞報之後,又是層層侵吞,銀車在靠近幽州的時候就沒剩下幾個銀子,一進幽州地界,就被憤怒的民眾搶了個乾淨。
米元思都能想到,最後在朝野中會以什麼樣的奏摺,結束這荒唐的賑災之舉。
一定會是「盡數發放完畢,百姓皆安穩」的陳詞濫調。
因為刺史上京,代理政事的縣丞一瞧見米元思腰間的黑色令牌,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他紅著眼眶看著米元思,豎起三根手指,顫顫巍巍道:「三!三十萬人啊!」
說完,在草皮都不剩下的縣衙里,叩首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北境幽州,能追查到的死於饑荒的災民有三十餘萬,真實的數字遠遠不止如此。
而朝廷得到的數字是,不足五千人。
君維安看著滿城人間煉獄的樣子,身體上每個毛孔都在掙扎。
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他的家。
他一個人站在街角邊,看著拄拐的老人、年幼的孩子,互相攙扶的夫妻,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外走,時不時有人倒下。
而他的銀兜里已經一個銅板都沒有剩下,就算想幫一把,也無能為力。
那是君維安第一次理解什麼叫渺小。
災荒面前,人太渺小。
饑民面前,他太渺小。
站久了,君維安的心沉重得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轉過身,剛走幾步,卻隱隱聽到了哭聲。
微弱的,小小的,摻雜著「救救我」的細微的哭聲。
他頓住了腳步,望向巷子深處。
這裡發散著一股難聞的腐氣,是陽光照不進來的角落。
手裡的劍更緊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細細聽著聲音的來源,最終,在盡頭一家四口的屍體旁,瞧見了那個小小的孩子。
那麼瘦,手臂還不如君維安的兩隻手指粗。
她癱坐在屍體旁,雙眼已經無光。若是放著不管,恐怕撐不過今晚。
她看著君維安,沒有眼淚,就那麼看著他,一言不發。
君維安愣住了。
她身旁的三人已經氣息全無,渾身上下什麼都沒剩下,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什。
「你……」他蹲下身,平視著小姑娘,猶豫地開了口。
可小姑娘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向著君維安伸出手去,卻在他將要抓住的一瞬間,倒了下去。
君維安愣住了。
他握著那隻小小的手,看著那個倒在他眼前的女孩,終於撐不住,手捂著雙眼,哭了。
那一股無力感,與北境浮在空氣中的塵埃一起,將一身緇衣的君維安淹沒。
他是大晉帝國的劍,卻在此時此刻,什麼也做不了。
他握著那隻小小的手,頹然地迷失了方向。
米元思站在巷子口,看著眼前這一切,將手裡的信折好,遞給身旁暗影,叮囑了幾句:「小心謹慎地送到東山鎮去。」他說,「尤其要避開東山縣令陳海。」
那信里,是君維安鑑定過的契約書,是會對陳家一案產生決定性逆轉的重要物證。
東山鎮陳家的東廂房,自陳千南案發之後就被封了起來,窗門上縣衙貼的白封條固在上面。
東山縣令陳海聽說蘇辰要看東廂房,快步跟了上來。
他依然是跳過蘇辰,只對君歌拱手行禮:「據商街的目擊證人講,那晚陳千南在鎮上的飄香苑喝了不少酒,還從那裡帶了個姑娘回來。」
「姑娘?」君歌手裡沒停,一邊套上手套,一邊看向陳海。
自從見識了君歌的實力後,陳海對她的尊敬就直接寫在了面頰上,此時連說話都柔聲起來:「這陳千南,雖然是我們東山的善人,但其實也有缺點。」
他說:「這人好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