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坐堂大夫
2024-05-09 19:49:09
作者: 西山微
又是一日午後。
她出了內宅,準備回群房後巷自己家,把紙條兒改一改,叫人遞給蘇錦天。
到了西角門,她察覺雪地上似有若無的腳印,剛有人從角門出府去了?
她追出去一看。
碎雪飄飛,把這巷子裡染得如雪洞一樣,他披著灰裘帶帽大披風,慢慢走著。
是柳如海。
她想了想,也不避開,跟著他,一前一後地出了府。
++
踏雪微碎。
柳如海正沉思著,他在平南伯上見到了楊平粹,他找自己打聽個消息:
青羅女鬼是不是廢人?
且他還是當著唐王爺並幾個勛府里的貴人問的這話,家將、供奉們一時笑語不絕,都以為是在問賭局。
只有他心裡清楚,楊平粹是在問,他若是要報仇殺掉青羅女鬼,好殺嗎?
柳如海沉吟著,突然聽到身後踏雪的腳步聲音。
他詫異回頭一望,正看她走在後面。似乎剛剛從侯府角門裡出來,和他一樣。
++
上回在廊上不方便,這會子是在府外,他也不由得仔細看她。
她養病養得如何?
她裡面一襲妝花綠絨衣。全身裹在秋香色貂鼠毛大雪褂子裡,連蒼白的臉龐也深藏在避風兜帽內,時不時掩嘴咳一聲。
他便嘆了:「何必出來。養著罷。這樣大雪的天。依我看——楊莊主心境不夠明通,還記著以前被羞辱的大仇。導致刀法不進。」
她一聽,暗暗竊喜,覺得不用再改紙條上的內容。
——如她所料。
刀法到了楊平粹、蘇錦天他們這樣的境界,怕的就是心境不通。
刀君鳳翎重傷而死,其實死在心病不在於傷勢。
她在心中冷笑,叫他楊平粹敢男扮女裝,潛伏在她的巡城司。
落到她手上,明著是讓他活著離開,但他一門之尊,受辱生怒,對她青羅女鬼恨入骨髓。這便讓他三十年都別想有刀法大成。比死都難過。
心情一好,她便吐了兩個字:「當差。」
她出來,是當差。
++
他挑眉,一轉頭,雪幕中可見到前面巷口處,毛二狗牽著驢兒在等著,她要出門去打理侯夫人的鋪子。
指不定還要遞消息,給碧影鬼蘇錦天。
他瞅著她。
「也許是屍毒症。」他與她在巷中,並肩而行,他掌著烏油傘,突然開口。
「……什麼?」她愕然看他。
他止步,看著她:「散功。也許是中了毒。」
她怎麼可能中毒。誰能給她下毒?她定定凝視著柳如海,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和侯爺也是這樣說的?」
他細看她的神色,居然看不出半點端倪。
青羅女鬼……這些日子她在侯府中安分為奴。還是叫他大意了。
他畢竟是小看了她。
——她中了屍毒,她也許早有知曉。
++
柳如海點了點頭:「宋侯爺,恐怕極為痛恨這下毒之人。必要為你報仇。」
「……少管閒事。」她冷淡地答了一句,走開兩步,走到驢兒前。
毛二狗早就有眼色地退遠,她牽著驢兒,突然回頭。
++
柳如海迎著她的目光,仿佛又看到了睥睨冷傲的月下幽魂,於圓月宮禁之巔迎風而立的青羅女鬼,看到了長街喋血的京城第一高手。
「多年醫術不易。」她淡淡一笑,上了驢背。
鸞鈴聲悠,她便在飛雪中,去遠了。
++
她在警告他閉嘴。他想,她這還是第一回,露出殺意。
他猜對了嗎?
她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吧。
++
他背著藥箱,在飄雪巷口回頭,望望緊閉的曹家烏漆院門,門前積雪已經被洪大姐和霍大姐打掃過了。
他轉身走了幾步,沿街行著。
風雪中,李世善趕著一台單馬大廂車路過,一錯眼,他就消失了身影,暗暗上了車。
他坐在車廂里,沉吟,下毒的是樓淑鸞嗎?
楊平粹坐在車廂另一邊,抱著刀,問:「怎麼樣,她是廢人嗎?」
++
曹夕晚騎驢到了回春堂。
樓淑鸞是沒那能耐給她下毒的。
她心裡有數。
柳小子……以為她青羅女鬼是誰?就算是侯爺想讓她中暗算而不自知,也不可能,更何況是太太。這也太小看她曹夕晚。
她憤怒著,打著寒戰,哆嗦著跑進鋪子,粘在了櫃面後的熏籠上,好冷。
她如今是女管事,平常就是在藥鋪子裡坐著。
小馮從回春堂對面街上路過時,就看到她進去了。飄雪中,她的身影依舊。仿佛還是在夢裡,血里,劍光里。
小馮,用力晃了晃腦袋。
「餵。」
他聽到招呼聲,回頭一看,一名全身罩著裘披的高大男子,抱刀站在巷子裡。
是楊平粹。
「你被她發現,就死定了。」楊平粹極為不悅,「想連累我,連累王爺嗎?」
「她是廢人了。」
小馮微笑,捋著半灰半白的短須。
在他身後,樓家邸店的管事老全,收了小馮的錢,今日也悄悄從回春堂後門進去,小帘子一揭,他的老鄉回春堂老管事老貝,出來和他說話。老貝悄悄道:「這幾天不行,新來了一位女管事,天天盯著。又在清理財目人手,好不精明。現在要塞人進來,不方便。過幾天再說。」
「成,不過他是馮老大夫的侄子呢,你遞個家書總成?」
「咦?那倒是容易。這事兒不犯忌。你不知道,她前天就把四味廳的老霍給辭了。誰不怕她?」
++
曹夕晚把老霍弄到自己鋪子裡,美滋滋,她抱著熏籠不放,盯著鋪面上的大夫、夥計,管事請她到後面坐。她就回:「好冷,不想動。」
她打量著看著櫃面上幾位大夫。頭一位,是烏絨衣的白須老者,正是回春堂的馮老大夫,擅長小兒方的就是他?
老大夫捋著須,給病人望聞問切,開方子。
回春堂里有三位大夫。馮大夫只是其中之一。大夫們時不時瞟她一眼,她知道,他們在笑她。
但她不在乎,一來,毛二狗說有奸細進城。去了樓家的邸店鋪子。她料著奸細如果還想進侯府,先混進藥鋪子是最容易的。她可不會讓奸細這樣容易在鋪子裡拿工錢當差的。
二來,她真的太冷了。
以前當差,從沒有吃過這種苦。
成了廢人,散了功,就像是一朝又被踢回到了七歲那年,在冷水裡洗衣裳,換幾個銅板。
多虧,那時候她太小,從墳場裡出來後,城裡到處是兵營,她不認得路。居然倒幸運找到了容身之地。她只記得府里的沿河鋪面,是老太太的嫁妝鋪子。
之所以能記得,是因為以往有一年被城中洪水淹了的時候,她和爹娘就在鋪子裡。差一點被沖走了。她出了墳場,只記得這個地方,就撞撞跌跌找過去。
接下來幾年,兵營髒衣多,她能洗到幾件,她就獨自住在被淹過鋪子裡面,二樓上還有床鋪,箱子裡有一層層的舊被褥。她不敢睡床怕有小偷和拐子,就縮在箱子裡面睡。
居然也沒人發現。
後來,她才想明白,也許是宋家遷去金陵城的時候,和附近的兵營打過招呼,也沒有人敢來偷東西。
回憶如潮水。
++
她好不容易在回春堂熏籠上烤暖了身子,緩過勁來,又吃了熱茶。
她精神一振,暗暗打著算盤,翻著自己的私房小帳本兒。
她挾著辭退霍掌柜,整頓四味廳的餘威,天天坐鎮。回春堂里人人陪笑,不敢在她面前玩鬼。她便有空梳理自己的事情。
藥材也罷了,夥計也罷了。掌柜兒她也找到了。就差一個坐堂開方子的大夫。
論可靠,坐堂大夫當然要是她親爹,但他爹也忒不可靠。
她是不敢讓他一個人看病開方子的。就算是她只請一個普通中上的坐堂大夫都不行。需得一個名醫名手才能鎮住她爹。
「柳書生不行,他最會討好我爹,才被我爹薦到了侯府,推薦到了侯爺跟前。」她與心腹友人孫娘子商量著。
孫娘子是童師爺的妻室,賭局那邊穩下來,她想調童師爺來盯著回春堂。
她在這裡,奸細是不會出現的。
但孫娘子一直盼著童師爺進衙門當差,至少做個吏人,有機會慢慢升個低品官兒。曹夕晚早就答應過,現在尋思著怎麼能兩全。
孫娘子和她一樣坐在熏籠上。她夫君以往在府里小帳房,跟著曹夕晚打理帳目。二人早就相熟了,親熱悄語著。
她向孫娘子訴苦:「雖然這柳先生是平南伯推薦過來的,侯爺那脾氣,必要問自己府里的人。頭一個就問連二管事。」
她對連二管事的行事沒有不清楚的。
他一打聽柳書生住在她家對面,又是大夫,必定要問她爹。她爹必定把柳書生吹得天花亂墜。
連二管事把這些溢美之詞,砍一半兒,然後再回稟侯爺,也足夠了。
她想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柳小子從一開始,搬到她家對面,就是為了結好她爹。方便進侯府。
這小子,從頭到腳把他爹算計得死死的。
「你說,我以後不狠狠利用他一回,讓他當替死鬼兒,這還有天理?」
孫娘子聽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