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玫瑰膏油(上)
2024-05-09 19:49:02
作者: 西山微
清早,她路過二門時,看看二門外的外書房,以往都是她在外書房守著。
侯爺的書房裡自然有密室。
密室,通向了地底密道。
侯爺並不知道,密道里,有屍毒草。而她手指,輕輕撫過花瓣上的雪,她早知道,屍毒草可制長生丹。她根本不需要樓淑鸞佛像中的長生丹。
因為她更知道,此物劇毒。長久服之則會重病散功。
曹夕晚這幾天,忙著往老姨奶奶的院子裡去。
她吹噓自己擅長按摩腰腿的經絡,老姨奶奶試過後,立竿見影,每次都能安穩地睡上幾個時辰。不覺得腰腿酸痛。
不但是素雲千謝萬謝,二太太特意到了正房,在侯夫人面前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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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裡老爺、太太賞的東西,倒也罷了。
太太得了臉面,睜一眼閉一眼讓她每天偷懶。這才重要。
而且,她暗暗得意的是,醫術麼有什麼了不起,她一學就會。雖然只有經絡按摩這樣容易。
她回房,靠著床頭青錦心的方枕,方枕是從家裡帶來的,她打著哈欠,翻著同樣帶來的親爹的醫書。她手指在書頁上輕輕劃著名,背著些自己都不太懂的歧黃語句,方便去哄老姨奶奶,倒把嫣支唬得一愣一愣。
「曹姐姐,看書呢?」
「嗯哪。」她隨便晃晃腦袋。
嫣支暗暗羨慕,她早從素雲嘴裡聽說了,曹夕晚恐怕有別人沒有的醫道天份,必定是曹爹子眼傳身教。
嫣支在床前蹲下,撥著炭火,倒了熱茶,見她歪在床頭看醫書,嫣支回身,特意擺擺手,讓進來串門子的白芷與紫雲都小聲些說話,別擾了小晚。
她也不叫曹夕晚倒炭爐灰了,攢了幾樣茶食,一碟兒讓白芷、紫雲吃,一碟兒擺在三瓣花樣烏漆攢盒兒里,放在曹夕晚懷裡。
曹夕晚一瞄,攢盒兒里是甜薑片、甜豆兒、酥花生三樣零嘴兒。
嗯?昨天她多吃了幾口,嫣支這丫頭就懟她。今天改性子了?
「曹姐姐,是個斯文人。」
她豎著耳朵,聽到嫣支和丫頭們在說,她便有點為難,她想不看這看不懂的
醫書了,想打瞌睡,但嫣支一定會叫她倒炭灰,吃的也不給她了。
她只好嘴裡嚼著酥花生,握著書卷眼神放空,心裡尋思著:柳如海這奸細明明樣樣精通,非要以女脈大夫而揚名,當然就是盯上了老姨奶奶。
她放下書,肅然:「我去姨奶奶院子裡。」
嫣支幾個圍著床邊的炭火,連忙笑著:「去吧。」
她裝成忘記了今天輪到她倒炭爐里的積灰,一溜眼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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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小公子的病情終於安穩。
柳如海打算告辭出府,向連二管事提了。
他這幾天冷眼看著,南康侯似乎還沒有扣著他不放的打算,也許也並不怕他傳出什麼「內宅小公子中毒」這般不好聽的話?
或者,是南康侯手中,有他柳如海的把柄。
柳如海心想,面上不動聲色,卻又被二老爺宋成理請了過去。
二老爺是個富貴閒人,於小事上又細心,他倒沒請柳如海直接去自己生母院中,先是去了外書房。
「柳先生在王老檔宅里,也為王老檔調理過風寒時疫。三弟,你這幾日小恙,也不可疏忽了。」
宋成明這幾日確實染了風寒,小恙幾日,但庶子紀玉有事,他對小病沒上心。
如今二庶兄既然如此說,他也起身,請柳如海診了脈,開個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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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二管事接了方子,立時讓小廝兒在梅窗外,架爐放藥鍋兒,連二管事親自盯著,藥煎了。
又是一劑就好。
宋成明發了一身汗,換衣出來也不禁笑道:「好神醫。」
「不敢。侯爺心中鬱結,才外引風寒,還要服些養生飲子,舒散了才好。」
「你說得是。」
宋成明被柳如海說中心事。
他十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從大街上遇到六七歲曹夕晚,就精心栽培出來的心腹。如今她突然散功,他到哪裡再培養出一個她?既是密諜中的高手,又是可重用相信的家奴?
偏偏她散功的理由還是御醫莫名其妙的「積勞成疾」?或是女醫所說的,「緣份已到」這樣的佛門謁語,他豈能不鬱結於心?
莫非小晚真的是被人下毒?
宋成明暗沉著臉。
青羅女鬼一去,她無人能替代,牽一髮動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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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書房,西梢間。
二明一暗的外書房,西梢間是暗間。
牆邊有桌椅、有榻,是為了夏天歇涼時用的,雙寮窗外尤見得層層藤羅亂葉,衰竹萬杆。可想得入夏後的翠青涼意。
柳如海坐下,持筆開養生方子,他感覺到了審視的視線,微抬頭,掃過了東梢間。
他當然知道,東梢間裡的護衛,應該是絕艷刀秦猛,他在輪值。
西窗外,還伏有一位金蛇劍宋婆婆。
但他確實想到這外書房來看看。
小公子,除了自己的院子,便是到正房太太,及各房叔伯院子去請安。
未出內宅。
甚至,他唯一跨過二門的地方,是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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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自不知道這些,在書房裡與侯爺對座吃茶,又一再說項,宋成明頷首,便喚連二管事:「就在二門外收拾出一處雅致院落,讓柳先生住下。撥兩個妥當小廝兒服侍。」
「是,侯爺。」
名義上,是專為侯爺小恙調理。
實則是為了老姨奶奶。
連二管事尋思著,出門叫了松壁,玉壁,讓他們叫幾個雜役去打掃蘿院。
「今年不一樣,院裡面的家什都換成新的。炕要燒暖些。」
「是,二管事。」
蘿院屋子裡,以往在冬天總要住兩個擅長婦人科的大夫。就為了老姨奶奶生產時落下的病根兒。到寒天要纏錦發作。
而且,小公子的病沒查明,自然要讓柳先生住下才行。也免得傳出流言。
東梢間樑上的秦猛,看著窗外,他也把這幾層意思想到,難怪,青娘子總是說,侯爺走一步,其實必定藏著三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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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沉得住氣,讓柳如海先為侯爺調理。
柳如海搬了行李,從槐院到了蘿院,乳娘讓兩個老僕親自送過來。
蘿院這邊,迎著兩個青衣小廝兒,一個叫松壁,是連二管事打發來的。
另一個叫素文。
二人皆只有十一二歲。松壁不用提,要留意柳如海的一舉一動,素文則是二老爺打發過來的人。
素文機靈又勤快,搶著忙前忙後,院子打掃乾淨,熱水時時滿著,湯婆子暖著,連衣裳也搶去,送到二房叫婆子們洗。
平常馬屁,他更是一句接一句,把柳先生的醫術誇得天花亂墜,
說不得,素文知道老姨奶奶的病還要靠這位先生,自然是殷勤十二分。
松壁時常乾瞪眼找不到活兒干。
連二管事一笑:「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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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壁無法,只能搶著背診箱,跟著柳如海,每日從蘿院過來。
步梅徑,穿過梅林,上秋廊。
柳如海知道這南康侯府是龍潭虎穴,錦衣衛的老巢。明里暗裡都是眼睛盯著他。更何況,南康侯府里有屍毒草?
這是一個讓柳如海也震驚的可能。
但無論如何,在二門外,倒比在槐院裡輕鬆了。
槐院是內宅,在他身後不分晝夜時刻盯著,似乎是一位姓羅的媽媽。
現在,松壁天天在他跟前,但和那位老媽媽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他只作不知。
每天到外書房,為侯爺一天換一付方子。不過是些老薑冰片的養生飲子。
看似尋常,藥爐藥罐一概不用,僅以滾開水注入大口銀花盞中,盞底堆滿老薑片與冰片。
姜氣混和著白霧升騰,冰片碎撞,藥香逸起。
侯爺一天二三盞,漸漸地,風寒病癒。
柳如海在東梢間中,一手捏玉棋子,自擺棋局,一手持卷,緩緩讀半篇老莊的《人世間》:「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
宋成明閉目閒坐,聽了半月,驚奇發現,他確實也感覺到心情漸好。
再聽得輕雪撲窗時,宋成明感覺胸口也不會再痛了。
「好高明的醫術。」
這風聲,從南康侯嘴裡傳出去,內宅里人人納罕,拿著當個奇聞紛紛議論不提,李國公府里那邊也打發人過來催請,要接他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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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公府上,有誰病了?這樣三催四請的。看著也不是為了女眷。」
曹夕晚聽到這風聲,她疑惑出了內宅,到二門外攔著,向連二管事打聽。
連城倒詫異:「你能不知道?」
她一想,會意點點頭:「李國公的乳公汪老爺子?斷腿的那個?」
那一位,也是一到冬天,斷腿就痛得厲害。
汪老爺子耍一把九鈴鬼頭大刀,年過六十,從軍前,他踏馬煙塵,原本是一位西北有名的悍盜,平生最佩服蘇錦天。
她沉吟,楊平粹幾日後,就要與蘇錦天一戰了。
她心想,柳小子九成九見過楊平粹了。
連二管事道:「我讓人盯著呢。」
她一笑,松壁可不是柳如海的對手,好在柳如海也許並不是戰百刀指使的刺客。
她立在廊上,仰面望雪,戰百刀第一個要殺的,必定是她。
而後,才是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