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閒坐吃茶
2024-05-09 19:47:45
作者: 西山微
她統共留了兩張五百兩銀票。
柳如海看著几案上的銀票,暗暗一琢磨,便知她是防著他,不想欠人情。
柳家人非是為至親好友,並不肯出手以心藥治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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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只是覺得這筆錢花了她心疼。
接下來幾日,她便時不時過來,與他閒坐吃茶,聽聽柳聖手真心實意的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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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租的是下等院子,院子裡無花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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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習慣早起。
推門,便看到鄰居院牆之上的拂曉曦光,幾叢秋時猶綠的爬山藤木,枝枝蔓蔓,頹頹喪喪,一如她的心情。
她居然也會因為散功成為廢人而難過,她詫異地想。
她看看隔壁,因為柳小子的醫術太過出色,她卻平平無奇,她又有了勝負之心?明明昨晚上,她和他閒聊時還信誓旦旦:
「以往,練不練幽冥九變,我無所謂的。」她隨口說過,練功是為了報答侯爺。
柳如海同樣記得這一段話,清早思索著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而他當時忍住了,並沒有對她說,她這是容易得到的,就沒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不說這話,是因為深知幽冥術修煉何等不易。她下的苦功不知多少,這名動京華名聲和修為,並非她輕易到手。
「我就是喜歡鬼鬼祟祟跟蹤別人的感覺。因為他們故意易容以為別人看不出來的時候,只有我能看出來,我就跳出來嚇人一跳。」她嘆息,「現在難了。」
他居然聽明白了。她只把這一切當成是孩子在墳場裡的遊戲。
是的,她沒有修煉幽冥九變時,在燕京城長街上,也天天跟著他。
普通人,她是沒興趣的。
他問:「殺人呢?」
「他們惱羞成怒。我總不能站著被殺?我爹娘怎麼辦呢。我又不許他們過繼和抱養。」
「……」他愕然聽著。她和爹娘時不時吵嘴就為了過繼這事?
原來這就是青羅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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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亦是早起。
他打開院門,迎面迷彌晨霧,遠處是寶殿前的白石寺道。
道上人影幢幢,仿佛是魂靈兒在霧中飄浮。
人人皆著灰色尼衣,他便知道是寺中佃戶的小兒女們在晨霧中打掃,這些日子曹夕晚也是如此打扮。
而寺院香客,居然無人認得她是青羅女鬼。
窸窸窣窣的草葉聲響,他側目,便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佃戶女兒,白衫青裙,雙髮髻兒,蹲在他的門前餵驢兒,他皺眉多看一眼,她回過頭來。
他後退一步。
曹夕晚咬著包子,蹲在驢前。看著他。
今日有霧的原因。柳如海心想,他居然沒察覺是她,果然不愧是,青羅女鬼。
傳聞中,她不僅是錦衣衛第一高手。聽說她也是,錦衣衛巡城司第一密諜。
趙王府的密報里,青羅女鬼極愛喬裝如街坊小戶女子,騎驢穿巷。
她追蹤潛跡,無人可識。
忽而進出權貴府中探聽消息。忽而跟蹤於車馬之後,忽而於京城長街刺殺十二公侯府中高手,劍出無影,血濺無痕。
十年間,無人敢與其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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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晨風拂面。
「我來和你說話。」她笑著。
他揚眉一笑,開門引她入內,她手中還提了一隻枯荷葉包的早食。
「你吃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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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個乾淨素紋陶碗,替給她放早食。
他到了灶間,自己燒水。
水燒開的咕咕聲中,她聽到院門外的寺仆們的腳步聲漸漸雜亂,晨光高照,是客院貴人們起身了。
他這破院子有些簡陋。但實在不是柳聖手缺錢,不帶僕人,不租上等院子,她想,而是她曹夕晚被尼師們所騙,每回過來都住在隔壁粗使院子裡,美其名曰這也是一種修行。
柳聖手為了與她結交,自然也要入鄉隨俗了。
其實她喜歡上等院子,而且誠福寺的素麵條有名好吃。她心裡想,就說了幾句。畢竟她是花了一千兩,過來治病的。
「租不到了。明年再來罷。」他提壺過來,泡了茶,微笑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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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湯中有碧葉,浮沉著幾朵白瓣野花。
她吃完包子,懶散地癱伏,她靠在脫漆的烏木几案上,托著腮。
「在幹嘛?」他在院中問。
「老御醫說,讓我少思少慮。養著。不要多想。笨一些的活得長。」
他質疑:「開賭局?」
「最容易撈錢的事兒。不是嗎?我也要過日子。而且我賭的是我自己的事。不費腦子。」
他想,居然無法反駁。確實她不用動腦子就能贏的。
「我是個正經人。」她慎重地說著,「做正經生意。」
「……」這就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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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伏在几案上,眸光隨著他的身影而動。
他繫著藍布大圍裙,依舊在院中掃地。雪白的發布靜靜地垂在青衫書生的腦後,隨晨風而舞蹈。
沙沙葉亂,淺金的陽光中,他的臉龐線條分明又帶有柔光,便讓她有了時光停駐的錯覺。
她應該是見過他的。
如果他沒有易容。
但她犯不著去回想兒時的北方,因為他必定是一個奸細。而奸細們接近她的手段,這些年來不過也就是對她一見傾心、舊識重逢、親朋戚友。種種手段她已經見多了。
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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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放下掃帚,洗手回房。
端上她留的兩個包子、兩盤素點心去灶上熱。他彎腰取碗,抬眼。
几案上方,片片淺金陽光,他斑斕的眸與她一觸而過,她眼中便有了驚艷之色。
「你有侍妾嗎?」
「……你有男寵?」
「沒有。你聽說誰的?」她愕然看向他。
他想,她必定不知道他手下的百戶李世善已經打聽出她的緋聞秘密。比如她花天酒地,身邊有足足五位男寵,他們各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私宅院落。
京城密諜圈裡賣這種不靠譜假消息也要二十兩。
——多虧他拒絕報銷。
「侍妾,我也沒有。」他微笑。
「哦。」她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低頭細看著陶碗裡的碧色野茶水。
他轉身,去了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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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寺鐘聲敲響,鐘聲空靈滌塵,時光隨著鐘聲而流逝。
天地間只有一陋院,只有陽光下,他的腳步,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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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可以的。她無聊地想。就像錦衣衛里的老前輩,一生漂泊無兒無女,老去時,有一潔淨小院,身邊有一侍妾服侍,可以養老了。
但她窮,沒有足夠養老的積蓄。
他似乎也不容易買下來。
為了兩張五百兩銀票不白花,她每時每刻都應該說話,她與柳聖手隨意閒談著:「你的長輩練幽冥九變,練到第三層,用了多久?
「二十年。」
她從素點心盤子裡抬頭,目瞪口呆。
他解下圍裙,掛在一邊,心想,趙王爺在她眼裡恐怕是個廢物。他不禁失笑:「不是人人都有青娘子那樣的異材。我聽說,先帝陛下驅除蒙元,定鼎中原。便下旨建立錦衣衙門……」
先帝太祖登基稱帝後下旨,各地採選豪傑雄壯之士入京城試用,選錦衣衛。
此外,錦衣衛還有世襲勛貴子弟。如宋成明。
再有,外番小國的食䘵王侯、土司到京城來定居。一律也封錦衣衛。
但這兩撥人,與第一撥幹活的錦衣衛就不一樣了。
「貴長上宋成明,他當初也算是年輕一代里的梟雄人物,聽說他立了功勞,從蒙元國師的密藏中得到了幽冥九變術。」
她想,沒錯。是誠福寺尼姑們偷了國師的密藏,偷了幽冥九變術。投靠了本朝錦衣衛。
「宋侯爺,當時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百戶。」他盤坐吃茶,微笑說著。
他記得兒時在燕京城大街上見過宋成明。
宋三公子芝蘭玉樹,如雪如梅,雖是庶子,在燕京城裡也是風采頗為出眾的勛貴子弟。
他想,他那時年紀還小,竟然也曾經被宋成明的風采所懾。
宋成明牽著她進百戶所時,他竟然呆住,一言不發。
更何況她?那時的曹夕晚,豈有不傾心於宋成明的道理?
柳如海看著曹夕晚,京城裡謠傳青夫人三字總不是空穴來風。但他又瞟過她捧茶的手,十指纖長細緻,有如玉脂。
不復當年小小洗衣女的傷凍累累。
無論如何,她過得很好。
突然間,他就長長地舒了口氣。
而窗外院檐上,久懸著的幾顆野草蔓果兒,落地,叭叭地發出砸地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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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詫異瞅他,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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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日。一千兩陪聊的心藥費用,應該花光了。她尋思著。
太貴了。
她是不是又被騙了?以前被尼姑騙著做白工,也許是心裡還覺得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挺可憐的,想給他們在地下求求冥福。現在又被野郎中騙錢,是為了什麼?
她推測著名醫的診費真的這樣貴?但御醫說讓她不要費神,笨一點活得久。
但太笨了會被騙成窮光蛋。
清早起身,她不出門,盤坐著嘆氣念經。
叩門聲響。
她訝然,看看窗外天色未明,未免太早了些。
她垂眸,捻著指間佛珠,她知道來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