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紅豆·東籬下 09
2025-02-20 02:52:02
作者: 蓮花岸
青瞳晚上還要去醫院值班,童舒離開的時候,他跟著一起走了。
車緩緩地行駛在城市熱鬧的街道上,五彩的虹霓燈不時給夜色中行人的臉投上詭異的顏色,童舒和青瞳倆人都沉默著。
路邊閃過一家酒吧,青瞳扭頭看目不斜視的童舒:「可惜我要值班,不然陪你喝一杯。」
「我要開車,也不能喝。」
「可以請別人代駕啊。偶爾醉一下,對你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怎麼樣?我看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好,有什麼事嗎?」
童舒長吁了一口氣,默然不語。
「我妹妹說了什麼嗎?應該不是因為她說雙成要跟她一起回去的事,在那之前你就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說說吧,不能幫你解決什麼,但傾聽沒問題,說不定能出點主意。」
「看到紅豆今天帶回來的那個藤條箱子了吧?就裡面裝了很多繡花鞋墊的那個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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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愧是我妹妹,心靈手巧,真的是很美的手工藝品是吧?我估計小麥看到那些會喜歡得瘋掉的,她就愛搜集這些東西。不過,應該不會是這個讓你心情不好吧?」
「我奶奶在看那些東西時說,過去的女孩子,從小就會繡這些東西積攢起來,出嫁時給自己做嫁妝……然後,紅豆的臉,就紅了。」童舒緩緩停住車,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
青瞳伸手在童舒後背輕輕撫摩,沒有說話。過了很久,童舒才抬起頭,重新發動車子。
「你知道肯定要面對這些事吧?後面肯定還會有,這沒有辦法,也不是誰的錯,你彆氣餒。」
「不是氣餒,也不是嫉妒那個羅雙成,你知道我難過的是什麼嗎?」童舒扭頭看了青瞳一眼,他眼中的落寞與傷痛,因窗外的虹霓與夜色,看起來是如此的易燃易碎。
「在我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在我完全沒有參與的時候,紅豆,她像花一樣自己就開了。每個人,這樣的綻放,一生只有一次,而我錯過了紅豆的綻放。是從哪一天那一個時刻起,她開始悄悄地為自己積攢嫁妝呢?她是用怎樣的少女情懷,一針一線地繡自己的嫁妝呢?在那些漂亮的圖案里,她繡進去了怎樣的心事呢?她又是因為什麼樣的心思,聽到嫁妝兩個字就悄悄地紅了臉呢?這樣美麗的紅豆,我竟然就錯過了,根本不可逆地錯過了……不是錯過別人,是錯過紅豆。青瞳,我這心情,跟小時候得知她被人拐走了是一樣的,非常絕望,無法自拔。」
青瞳嘆了一口氣,他也很遺憾錯過了妹妹的成長,但比起眼前童舒這份肉眼就能看得見的絕望,他的遺憾實在算不了什麼。
「這我真幫不了你,誰也幫不了。不過童舒,比起沉浸在這樣的絕望里不能自拔,你後面要面對的挑戰才更困難,也更重要。你可沒時間為過去的事悲傷,雙成才是你現在要面對的大問題,他的存在,恐怕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好對付。不是因為他多麼厲害,是我們紅豆好像很一根筋。」
「我沒想像過容易對付,不是容易對付,是必須對付。不管困難還是容易,不管用什麼手段辦法,都必須先解決了他。」
「解決他?你可別做什麼犯法的事!」
童舒難得地歪嘴一笑,「怎麼,你怕了?那是底線,我從不破底線。」
「那就好。我不是怕你傷害別人,是怕會失去你。」青瞳說的是真心話,在他不到三十年的人生中,童舒甚至是超過父母的存在。
「真是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同性戀呢!我剛才在你家一直在想一件事,我跟紅豆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是我奶奶說的陌生。改變陌生需要什麼?時間。既然紅豆不願意上學讀書,我打算從落梅嶺回來後,就讓她來東籬山莊來上班,跟我一起工作。」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你剛才怎麼不說?這想法太好了,山莊工作環境好,也一定有適合紅豆做的事,最好的是有你在她身邊,我們全家都放心!我明天就跟家裡說。」青瞳一下興奮起來。
「你急什麼!紅豆剛回來,阿姨、我們都恨不得把她失去的全補上,我擔心紅豆會覺得自己的人生被別人給安排了,所以沒說。你看到了吧,紅豆話不多,看起來很順從的樣子,但認定的東西根本不妥協,甚至不解釋。所以,還是從落梅嶺回來再說吧,尋找一個最合適的契機。」
青瞳笑了:「看來我是多餘為你擔心,我妹妹確實是心中有個堅硬的核,雖然回家才幾天,可看她認定一件事的樣子,真的很恐怖哦。童舒,你有苦頭吃了!不過,你肯定喜歡自討苦吃。哦,醫院到了,我就在這兒下。」
童舒笑而不語,他穩穩停好車,轉頭問青瞳:「對了,小麥什麼時候回來?她回來告訴我一聲,我想請她給山莊拍一組宣傳照片。」
「一周後吧,等她回來再說。這丫頭完全玩野了!頭痛啊,當醫生的不能找這麼個五湖四海的老婆。」
「趕緊結婚吧,給她上個鏈子拴著。」
第二天上午,童舒開車送五千去戰友汽車修理廠。
剛剛吃過早飯,汽修廠里還比較清閒,沒什麼生意,大家圍坐在一起吹牛。雙成知道五千上午要過來,不過他沒想到是童舒送她來的。童舒把車停在修理廠門外,自己沒有下車,就坐在車裡等著。
「要不你去辦自己的事吧,我可能會多待會兒,不能白耽誤你時間,等會兒雙成哥會送我回家的。」五千下車前對童舒說。
「我沒別的事,就在這兒等你,你不用管我。」童舒隨手拿起一本書晃了晃,「我看書,你去吧。」
五千不知再說什麼,只好自己下了車。
童舒的車一停在門口,雙成就看到了,廠里其他同事也都看到了。
「哇,這車!應該不是到我們廠來修理的吧?」
「別開玩笑了!給你修你修得了嗎?碰壞一塊漆你都賠不起!哎哎哎,雙成快看,那車裡不是五千嗎?」
「真是五千!那男的是誰啊?她哥嗎?」
「看著眼熟……這男的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不是那個東籬山莊的什麼少莊主嗎?」
「對對對,就是他!電視上就這麼說的,我爸看電視的時候還說:什麼少莊主,拍武俠呢!肯定沒錯,就是那個少莊主!」
「怎麼是他送五千過來?雙成,看來你也認識他,他跟五千什麼關係啊?……別說了,五千過來了。」
雙成沒有回答,默默地看著五千走進來,起身迎了過去。
「雙成哥!」五千看著雙成,眼中浮起溫柔喜悅的笑意,又跟廠里其他人打了招呼。
雙成下巴往童舒那兒一挑:「他送你過來的?不進來嗎?」
「哦。他說就在車裡等著,讓我不用管。雙成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雙成眉頭微皺,他一攬五千的肩:「走,我們去裡面說。班長,我們……」
「進去吧進去吧,反正這會兒也沒事。」班長揮揮手。
坐在車裡的童舒,眼角的餘光看到雙成攬著五千消失在汽修廠里,他啪地扔下手中的書,用力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雙成的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牆邊放著一個簡易衣櫃,雖然房子小,房間裡的東西收拾得倒是乾淨整齊,連床上被子都迭得方方正正,這是他在部隊養成的習慣。
雙成把五千推到床邊坐下,自己拉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說吧,什麼重要的事?昨天在電話里怎麼沒聽你說?」
「跟你打電話的時候還不知道呢。去年我們不是說好奶奶的手好了以後,我們要回家一次嗎?我爸爸媽媽也說了,要跟我一起去落梅嶺看看呢。」
「真的嗎?什麼時候?」雙成一聽心情大好,抓住五千的雙手搖晃起來。
「還沒定,所以我來問你,你不是說會陪我一起回去嗎?你跟班長說一聲,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應該沒問題。對了,除了你爸媽還有誰去?你爺爺去嗎?哥哥呢?」
「哥哥要上班,爺爺年紀大了,就爸爸媽媽,還有童舒哥哥也會去。」
「他去幹什麼?有他什麼事?」雙成臉上的笑凝固了,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不知道他去幹什麼,是爸爸媽媽讓他陪著去的。不說他,雙成哥,你說哪天好?明天?後天?」
「那個童舒不上班嗎?你不是說他很忙,平時工作時連家都不回嗎?現在怎麼這麼有閒?連你來這兒都要他送?」雙成沒有回答五千的話,還在糾結童舒的事。
「我不知道,好像是說前一段時間工作得太累,現在要休息一下吧。那是他自己的事。」
「那他就好好休息啊,跟著你瞎跑什麼啊!」
五千奇怪地看著雙成:「你怎麼了?雙成哥?咱們不要管童舒哥哥的事了,他的事他自己會安排的,跟我們又沒有關係。你就說我們哪天回去方便吧,我好告訴我爸爸。對了,你有告訴桂花媽媽我的事嗎?」
「電話里說過。家裡都很意外,也替你高興,我媽要給你打電話,我讓她暫時別打擾你。」
五千坐在那兒搖頭晃腦地很開心:「桂花媽媽怎麼會打擾我呢。也沒關係,反正我要回去,回去再跟桂花媽媽說,比電話里說得清楚。桂花媽媽肯定會嚇一跳……不行,還是得先告訴桂花媽媽一聲,我們要回去了。雙成哥,我現在就打電話。」
雙成看著此時自己眼前坐在那兒亂晃的、可愛的、笑盈盈的五千,心中湧起萬般柔情萬般惆悵。曾經那個不愛說話,總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看不見的殼裡的五千,那個因為對世界的恐懼而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的五千,那個一有風吹草動就往自己身後躲的五千……此時如此開心地坐在他的面前搖頭晃腦,像個一直生活在陽光下、從沒經歷陰影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父母家人身邊,回到了她自己原本的位置。那個位置,讓她幸福快樂美麗安心,不再畏懼;而那個位置,離他那麼遠……因為現在那個位置,有沒有雙成,對於五千來說,應該不再重要了吧?雙成的心細細地、長長地痛著。
車裡的童舒百無聊賴。開始他還能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冷靜與無所謂,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童舒越來越煩躁,不停地看表,向修理廠方向張望。五千進去已經快一個小時了,還沒看到她出來。童舒給五千打電話,可五千的手機一直處於通話狀態。童舒坐不住了,下車進了修理廠。
修理廠的員工們看到他進來全都安靜下來,看著他。童舒仿佛目中無人,四下張望,根本沒看到五千和雙成。
班長走了過來:「你好,找五千和雙成吧?」
童舒微愣了一下,冷漠又客氣地點點頭:「是,我看著她進來的,人呢?」
「在裡面雙成宿舍。我幫你叫他們出來吧,雙成!雙成!」
童舒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才發現裡面靠左邊牆上有一扇門,因為光線暗,不用心還真很難一眼看到。他沒等裡面的人走出來,拔腿就往那邊走過去。童舒走到雙成宿舍前,正要抬手去敲門,門從裡面打開了。雙成和五千說笑著往外走,兩人看到門前的童舒,都愣住了。童舒臉如寒霜,看著兩人不說話。
雙成迎著他的目光,冷淡地問:「有事嗎?」
五千看到童舒,才想起他還一直等在外面,不由心生愧疚:「對不起,童舒哥哥,是我忘了時間。」
童舒沒說話,直接伸手抓住站在雙成旁邊的五千一把拉過來。雙成迅速抓住五千另一隻手,喝道:「你幹什麼?」
「你放手!紅豆,該回去了。」
「用不著!她要回家我會送!五千,要回去嗎?」
這邊的動靜讓修理廠氣氛立即緊張起來,班長趕緊往這邊走,其他人也放下手頭的活,看著他們三人。
五千看看雙成又看看童舒,用力同時掙脫兩人的手:「雙成哥,你忙吧,不用你送,我坐童舒哥哥的車回去就行。回家的時間要去告訴爸爸媽媽,他們好安排,你等我電話,我走了。走吧,童舒哥哥。」
「五千,那你慢走,你下次有空再來玩。雙成,我正有事要你做。」班長趕緊走到三人跟前,摟過雙成往外推,「走吧走吧。」
雙成一身僵硬,沒有再說什麼,四人一起出了修理廠。雙成目送五千坐著童舒的車離開,臉色陰沉。
「臭小子,放開你的拳頭吧!你想打架啊?啊?想當著五千的面跟那個少莊主打一架嗎?」班長用力打了一下雙成緊握的拳頭。
「你以為我不敢哪?」
「你小子,現在這是敢不敢的問題嗎?過來坐下吧!」班長一腳把個小馬扎踢到雙成腳邊,「說吧,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
雙成一屁股坐下,長吁了一口氣,看著圍在自己身邊好奇得要死的同事們,苦笑了一下:「我要什麼都不說,你們沒法好好工作了吧?」
「所以啊,趕緊說!存心不讓我們好好工作是不?小心班長削你!」
「那傢伙是誰你們也知道,不用介紹,他們家跟五千家聽說是世交,關係很好。五千沒被拐賣時,兩人是認識的,不過五千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五千之前就是在他家照顧他奶奶,要不是回到她自己家,根本沒人認出她是紅豆。就是這樣。」
「青梅竹馬啊!」
班長狠狠白了一眼說話的人:「猴子!總算逮著個機會用成語了吧?三四歲時一起玩過算什麼青梅竹馬?五千都不記得他!雙成和她才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是誇張了些,但這個少莊主喜歡五千看得出來吧?雙成哪,你的情敵出現了,還是勁敵!感覺你勝算不大啊,那個少莊主是多少女人的夢中情人!」猴子喋喋不休。
班長把手中的抹布扔向猴子:「閉嘴!」
「班長,猴子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雙成,依你看那少莊主是不是對五千有意思?如果他真有這想法,那你可得早做準備,畢竟五千現在身份不一樣了。」
「得了吧,這種事怎麼準備?雙成和五千又沒結婚,訂婚都沒有!還能拉著不讓走?」
「五千家裡人是什麼態度?五千自己就我們目前觀察,應該還是站你這一邊的,畢竟你們倆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對啊,她家裡人知道你們的關係嗎?說什麼了嗎?」
雙成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沉默著,幾乎每個人問的問題也都是他心裡的問題,可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童舒的車裡。五千再次向童舒表示了歉意,她不道歉還好,越是道歉童舒越是生氣。他從那道歉里聽到的不是五千的誠意,而是她和雙成在一起時,根本完全不記得他的存在這個事實,這讓他又沮喪又抓狂。五千看他不說話,也沉默了。她原本就不愛說話,跟童舒在一起時更是很少說話。而她的沉默更讓童舒生氣:當雙成房間的門打開時,五千和他是說笑著同時出現在門口的。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生五千的氣,但他又理直氣壯地覺得:自己太有資格了!
童舒心裡也知道生氣是一點用也沒有的。以他這段時間來對五千的了解,他發現她好像自帶屏蔽功能,就像她面對強烈刺激時就不會說話一樣,面對她不想回答或解釋的情況時,她也是迅速縮進自己的看不見的殼裡,她明明還在你眼前,但你會覺得她周圍的空氣是固態的——那就是她和這個世界之間的距離。而此時,童舒和她之間就隔著這樣的距離。但童舒一次次親眼看到,五千和雙成在一起時,她身邊的空氣如此柔軟地流淌,像是活的。
沉默的五千以為童舒是因為自己讓他等太久而生氣,她雖然覺得有些愧疚,但已經道過歉了,她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說什麼童舒才不會生氣。之前的接觸中她也看到,童舒原就是愛生氣的,她心裡覺得,讓他生完氣自然也就好了。而童舒或許是因為愛上她因為嫉妒而生氣的,她完全沒有想過。雙成是她男朋友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與她的關係,自然都與愛情無關,這在她看來,是根本不需要懷疑猜測的事。也因為她對自己感情認知的理所當然,童舒自己在那兒的翻江倒海,對於她來說,不過是性格問題: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車裡的靜默,沒有讓她費心去猜測童舒在想什麼,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想著後天就可以回落梅嶺去看望師父和桂花媽媽她們,憧憬著回去後要跟她們說什麼,怎樣跟她們介紹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要想的事和人很多,不包括童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