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梅庵 08

  五千在中學成績依然是最好的。只是因為太低調，幾乎不說話，也沒什麼朋友，她在學校沒有什麼存在感，只有每次考試成績出來後，才會受到學校老師和同學的格外關注。五千的寢室里住著12名女生，除了她本班的，還有其他班的。雖然沒有朋友，但她與人無爭的溫順性格，也讓她沒有受到同學的刁難和欺負。

  五千對這種生活狀態非常滿意，每天在寢室和教室間獨來獨往，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學習，偶爾和其他女孩子說話，也是說學習上的事。她對學習那種自然而然的喜歡和樂在其中的態度，讓老師們非常喜歡，開始時老師還號召其他同學學習五千，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五千這種學習狀態別的學生根本無法模仿，甚至老師自己，也很難做到像她這樣完全的心無旁鶩，她是一個另類。到後來，老師們也就不再說讓別人學習五千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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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嚴格地遵守著跟雙成的約定，在學校，她從沒有去找過雙成，只在每個周末，她會在路邊的楓楊下等他。上學的時候，雙成也會把她載到楓楊樹那兒放下。一年後，雙成初中畢業，他沒有考上縣裡的重點高中，就在鎮上的三中就讀。三中離楓林中學不遠，是縣裡的一所普通高中。上了高中的雙成，不再像初中時那麼死板，送五千上學時，會把她直接送到學校門口。因為不在一個學校，雙成的話也多起來，周末帶五千回家時，會問問她在學校的情況。五千依然話很少，雙成不問的話，她基本不會主動說起什麼，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雙成也習慣了。

  初中三年過得很快，轉眼就面臨中考。畢業班的老師和學生們都緊張起來，五千依然和往常一樣，優異的成績和向來淡然的性格讓她完全看不出緊張，五千的班主任甚至憧憬五千能考個縣裡的中考狀元，為這所普普通通的鄉村中學添彩。倒是雙成比她更緊張，雖然明知道以五千的成績，考上重點高中根本不成問題，他還是不放心，經常會叮囑許多廢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畢業班中考倒計時顯示還有二十天時，一場意外發生了。

  那天是星期四，從星期一開始，就一直下著大雨。吃過午飯後，學生們都回到寢室午睡，靜悄悄的校園裡，只聽得到風雨聲。

  一聲沉悶的轟響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兩間陳舊的女生寢室轟然倒塌。其中一間完全倒塌，另一間也塌了一半。完全倒塌的就是五千所在的寢室，寢室里十二個睡夢中的女孩子全被埋在了廢墟下。整個校園一片混亂，到處是奔走的老師和學生，警車和救護車也很快趕來，最初的混亂後，校方迅速組織大家救人。

  雨一直在下，廢墟下的十二個女生一個個被挖出來抬上救護車，呼嘯著送往醫院。

  醫院裡一片混亂，學校領導老師、鎮上領導、縣裡的領導先後趕到醫院，縣醫院也迅速派了醫生前來增援。聞訊趕來的學生家長們，更是把小小的門診廳擠得水泄不通。校長站在那兒聲嘶力竭地安撫家長，通報情況，領導和警察們把不相干的家長勸離了醫院。受傷學生的家長們焦急地站在那裡等消息，醫生護士們跑出跑進，各種焦急的詢問都沒有答案，場面一片混亂。

  第一個從急診室出來的是五千，她是自己走出來的。雖然一身的灰和泥狼狽不堪，但五千竟然毫髮無損。等在外面的班主任老師看到她出來，抱著她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其他家長見五千自己走出來，且完全沒有受傷，更著急的同時心裡也稍稍安了一些，覺得自己的孩子應該也不會傷得很嚴重。大家圍著五千七嘴八舌地問其他同學的情況，驚魂未定的五千隻是搖頭，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接下來的情況並沒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樣，孩子們自己一個個走出來。兩個女生確認已經死亡，重傷昏迷不醒的有幾個，要送到縣醫院去就診，剩下的也不同程度受傷。有人已經死亡的消息一傳出來，在場的家長們當時就炸開了，醫院大廳里哭罵聲一片，家長們情緒開始激動起來。

  一些家離得遠的學生家長也在陸續趕來，羅新鳳是其中之一。她的女兒跟五千不是同一個班卻住在同一個寢室，羅新鳳並不知道這事。羅新鳳進醫院時沒有看到坐在一邊的五千，她焦急地打聽女兒的情況，有先來的家長告訴她，只有一個學生沒事出來，已經死了兩個，其他人都受傷了，具體名單還不清楚，讓她看看沒事的那個是不是她的女兒。當羅新鳳發現那個唯一沒事的竟然是五千時，當時就發起瘋來。她衝過去一把揪住五千，把她拖到大廳中央，推打著又哭又罵：「原來是你這個掃把星！你剋死了我弟弟全家人，現在又來克我女兒！我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抵命！你個災星，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怎麼就你沒事啊！你去死吧！」驚恐莫名的五千被推倒在地。

  大廳里的其他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知道五千身世的人就說了羅新強一家的事，五千的幸運迅速變成了原罪，幾個情緒激動無處發泄的女人也圍過去打罵五千。

  剛從一場生死劫難中撿得性命的五千一下蒙了，身材纖小的她哪有招架之力，被五六個女人推搡著打罵，在場的老師和領導過去想拉開她，也被滿腔怒火的家長們給一起打了，現場亂成一團。

  雙成聽說這事是在下午上課時，老師上課前告訴他們楓林中學的女生寢室倒塌，壓了十幾個學生。雙成一聽就跳了起來，從莫名其妙的老師眼前跑出教室，騎上自行車直衝楓林中學。他趕到楓林中學時，現場救援工作已經結束，他一眼看到倒塌的正是五千的寢室，在問過五千的同學，得知她們已經被送往醫院搶救後，雙成飛也似趕往醫院。

  還沒進醫院大廳，雙成就看到裡面一片混亂，他的心一沉，扔下自行車跑進去。

  「打死你個掃把星！看你還敢害人！」羅新鳳的聲音讓雙成一驚，他一眼看到，混亂的人群中，坐在地上被踢打吐口水的正是五千。雙成血往上一涌，暴喝一聲：「住手！」

  他的聲音如此之響亮，讓混亂的人群瞬間停下。

  雙成隨手搶過不知誰手上的一把傘，揮舞著衝進人群拉起地上的五千護在胸前，他用傘趕開圍著五千的女人們，大叫道：「我看誰再敢動她一下！你們******欺人太甚！寢室倒了你們不去找學校找政府，倒怪起她一個學生來？你們還是人嗎？啊？看她是個孤兒好欺負是不是？有我在，誰再敢動她試試！」

  上高二的雙成，已經是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他的兇悍出場，讓那些失去理智的女人們有些清醒過來，現場的老師和政府人員趕緊趁機把家長們拉開安撫。羅新鳳依然情緒激動，掙扎著還要衝向五千。

  「我知道你是羅承宗的兒子，不就是你們家在護著這災星嗎？我不怕你！她就是個災星，一寢室同學死的死傷的傷，就她皮都沒破，不是她克的是誰？她就該死！你要護著她帶回你家去，別讓她在外面害人！」

  憤怒的雙成手中的傘直接扔向羅新鳳：「你他媽放屁！你們全家才是災星！誰碰上誰倒霉！五千就是有這福氣，就是每次都大難不死了，怎麼著？不服氣啊？跟老天爺叫去啊！」

  羅新鳳氣得說不出話來，衝上去要打雙成，旁邊一位警察拼命拉住她。

  校長搶到雙成身邊：「你少說兩句，不要再激化矛盾了。」

  雙成脖子一梗：「我為什麼要少說？你們還是人嗎？啊？看著五千挨打不管？她有什麼錯？怎麼著，學校房子倒了，她撿回一條命倒有罪了？合著她就該跟別人一起被砸死？」

  「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們怎麼看著她挨打不管了？你沒看到我們自己都挨打了嗎！」

  「你們活該挨打！」

  「你……」

  雙成不再理他，低頭問五千：「五千，你怎麼樣？要住院嗎？還是我送你回去？」

  五千站都站不穩，人抖得像風中的樹葉，雙手死死地抓住雙成的衣服不放。寢室倒塌沒有讓她受傷，剛才那一場混亂卻讓她鼻子流血，臉上、手臂上到處是清晰可見的抓痕，衣服也扯破了。她說不出話來，嘴唇動了動，不知是在顫抖還是想說話，雙成卻明白她想要說的是什麼。

  他橫抱起五千：「好，我帶你回去。」

  雙成在眾人的目光中，抱著五千離開了醫院。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雙成沒有帶傘。有好心人幫忙扶起自行車，他把五千抱到前面橫槓上坐著，脫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她的頭，騎上車衝進風雨中，帶五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