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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章 生命的「薯光」

2024-05-09 17:39:05 作者: 吾誰與歸

  次日的清晨,唐興穿御賜蟒服,帶著一眾水師,從通州至北土城,而後至德勝門。

  興安站在德勝門前,甩了甩拂塵,吊著嗓子大聲喊道:「大明遠洋水師番都指揮、錦衣衛指揮使唐興等一應大明水師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奉天命承列祖志,君主天下,一體天心施恩布德,先祖宏志未敢忘須臾,蹉跎十五載,凡覆載之內,日月所照、霜露所濡之處,其人民老少,皆欲使之遂其生業,不至失所。」

  「十年,遣緹帥唐興任番都指揮、內番劉永誠,總督海務,率舟泛海,以至天邊萬方,起建碑庭,載天時氣候之別,地理人物之異,含靈蠢動悉沾德化,知有其君而尊親焉,鯨波浩渺,不知其幾萬里,歷涉諸邦,採摭各國⼈物之丑美,壤俗之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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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而歸,載島夷地之遠近,國之沿革,疆界之所接,城郭之所置,與夫衣服之異,食用之殊,刑禁制度,風俗出產,莫不悉備,蓋欲使後之人,於千載之下,知國家道同天地,化及蠻夷,有若是之盛也。」

  「他日史記大書,表諸君之心,能使寰宇劃然開一新紀,將與天地同垂名不朽,詎不偉歟!」

  「朕欣慰之。」

  「特進大明遠洋水師番都指揮唐興,宣威武臣,上護軍,授驃騎將軍,加授龍虎將軍,任中軍都督府右都督,鎮海侯,賜世券,獲奇功牌。」

  「特進大明遠洋水師諸軍千戶,上輕車都尉,授昭勇將軍,升授昭毅將軍,恩襲五世,代享國恩,獲頭功牌。」

  「傳播天下,咸使知聞。」

  「欽此。」

  關於恩賞,朝中在唐興回到京師這段時間,進行了激烈的討論。

  朱祁鈺早就定國策,外戚非汗馬功勳不得封爵,也就是說,作為外戚的唐興,按照過去的功績,早就該封伯甚至封侯了,但是外戚的身份,讓本來該封公的唐興,最後只撈到了一個鎮海侯的爵位。

  這裡面禮部尚書姚夔,玩了個花招,大明遠洋水師歸明之後,禮部就用最快的速度辦了一批戶籍,給了倭人足輕,這些倭人搖身一變,就成為了大明人,這在明朝叫脫升。

  倭人脫升,就是脫去蠻夷身份,皆給大明戶籍,並且等同大明水師諸軍恩賞。

  這樣一來,大明遠洋水師直接提純,完全成為了大明人完成了第一次環球航行,倭國問倭人哪裡去了,那自然是消耗掉了!那些武士不是被砍了嗎!衝突衝鋒陷陣,陣亡不知凡幾。

  姚夔對這件事非常堅持,他堅持要榮耀歸於大明。

  倭人,哪有倭人!

  禮法?禮法豈是不便之物?

  無論正史野史,他們是大明人,也只能是大明人。

  朱祁鈺硃批了姚夔的奏疏,他其實也沒料到,八百人的倭人足輕,居然活了六百餘人,他還以為天高浪急,這些倭人在路上都會消耗掉,既然回來了,為大明走狗五年,該賞賜一個人的身份。

  奇功牌、頭功牌等一應恩賞,決計不會缺少。

  唐興帶著舟師範德行開始進城,奉天殿仍有禮儀,街道兩旁有不少的百姓在看熱鬧,雖然朝廷貼了黃榜,彰顯了唐興的功績,但是對於此時的大明京師的百姓而言,其實感覺不是很大。

  一如唐興,總覺得陛下給的迎歸儀式和恩賞,太過於恩重了。

  看看聖旨里說的什麼?與天地同垂名不朽,詎不偉歟。

  唐興本人,並不清楚自己的功績到底有多大,他覺得自己就是在辦差,他並不知道自己將是大明海事的新篇章,將會在歷史長河中,成為一塊中流砥柱。

  就像當年鄭和只是覺得自己在辦差,並不知道那將是大明、中華海權之絕唱。

  唐興捧著聖旨,一步步的走到了承天門內,拾級而上,登丹陛,履大明神器之所在,奉天殿。

  朱祁鈺一直等在奉天殿上,並沒有前往德勝門迎接,大明禮部對皇帝親自出城迎接看的很嚴,這涉及到了皇權的威嚴,絲毫不能馬虎。

  當唐興的身影出現在了奉天殿門前時,朱祁鈺站了起來,今天唐興歸朝,朱祁鈺特別讓唐貴妃唐雲燕、帶著調皮搗蛋的三皇子朱見浚在偏殿,朱見浚性子很野,要不然唐雲燕拉著,早就跑到了殿上來。

  「臣唐興,不負君命,探天邊歸來,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唐興入殿行三拜五叩大禮。

  朱祁鈺已經下了月台,將唐興和范德行扶了起來。

  范德行有些蒙蔽,自己居然還有這種待遇的一天,他就是個舉人出身,沒有官可以做,到海事堂學習海事之後,討個生活,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討生活,居然討到了奉天殿上,還被陛下親自給扶了起來!

  陛下三丈之內,那是他這等人能進去的?

  范德行腿一軟,差點再次摔倒,朱祁鈺趕忙扶住了范德行,笑著說道:「站穩當些,你是大明的英雄啊,日後要上史書的,拿出面對海上風暴的勇氣,挺直了站穩了。」

  范德行內心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在瘋狂的嘶吼著,面對風暴的時候,他就抱著頭躲在床底下,那挑戰風暴都是唐指揮和大明水師!

  「臣遵旨。」范德行俯首領旨,儘量不讓自己失儀。

  「陛下,臣給陛下帶了些祥瑞回來。」唐興樂呵呵的說道:「此次出海,陛下讓臣收集的臣收集了,陛下沒讓臣收集的,臣也收集了!」

  「哦?」朱祁鈺笑著說道:「呈上來。」

  朱祁鈺回到了月台之上,等待著大漢將軍點檢祥瑞,而後等待著祥瑞抬到奉天殿上。

  唐興首先拉開了第一個紅綢布,大聲的說道:「地球儀上,是我們這次航海的路線,所過之地,都在圖上標註,臣從松江府出發,至月港、電白港,再至交趾、婆羅洲、爪哇、舊港、錫蘭、慢八撒、羅經正峰、大浪山、倦馬河、自由城、古巴島、賓言海峽、火地島、秘魯、珊瑚宮海、呂宋、自雞籠島東側至琉球,在松江府歸明。」

  欽天監、十大曆局看著那地球儀,眼睛一亮!過去猜測是過去猜測,大明水師一路向西,用船丈量天下,終於證實了地球真的是個球!

  這有什麼意義?意義重大,這代表著大明的曆法等都可以更進一步,對於天文研究的意義舉足輕重,最起碼可以在一個新的台階上,銳意猛進了。

  范德行依舊非常緊張,但是他還是將自己寫好的航海日誌拿了出來,放到了地球儀旁,俯首說道:「陛下,此乃臣沿路觀測天象,測定經緯、信風、滄溟流等航海圖志,乃是大明十三艘船,五十四名舟師合力撰寫。」

  朱祁鈺看著那地球儀,看著那航海日誌,搓了搓手,興高采烈的說道:「好好好,賞,重重有賞!」

  群臣們看著那地球儀和航海日誌,衝擊不是一般的大,尤其是仍在堅持崇古的翰林們,更是如墜冰窟,他們內心關於天圓地方的恆久信念,在這一刻,崩塌了。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當然可以選擇埋頭不承認,但是那樣,還怎麼跟十大曆局天文生和六大堂進一步坐而論道呢?

  于謙站了出來,朗聲說道:「臣為大明賀,為陛下賀!」

  「臣為大明賀,為陛下賀!」群臣俯首,山呼海喝,陛下的祥瑞還是祥瑞,但是和過去的祥瑞,又不太一樣。

  幾個大漢將軍抬出了第二口箱子,唐興拉開了那口箱子,箱子裡有土,土裡長著幾顆寬卵、卵狀心葉紅莖植物,這幾口箱子,是唐興專門打造的,在箱子上有闊孔下有窄孔,為的就是讓箱子裡的種子能夠活下來。

  唐興其實稍微等了一下,要是有翰林不滿外戚封侯,這個時候跳出來,質詢唐興這是何物,唐興再解開謎底,就非常符合大明文人的調性。

  唐興是很懂大明文臣的。

  但是沒人跳出來,誰家的臉面都是自己的,這個時候跳出來,不是找著被人扯嗎?

  「此乃番薯,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薺,潤澤可食,或煮或磨成粉。」唐興看沒有小丑給他遞台階,他只好上前,把番薯慢慢的拔了出來,橢圓形的塊根,被拔了出來。

  「此物大如拳,皮色朱紅,心脆多汁。」

  唐興拔出來那一刻,朱祁鈺就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了,真正的生民好物。

  農學堂祭酒胡長祥往前走了一步,細細觀察了片刻問道:「一年一熟?產量如何?」

  「一年一畝,數十石。」唐興笑著回答道,他不認識胡長祥,也不知道這人什麼來歷,但見陛下沒有阻攔此人觸碰祥瑞,便如實回答了問題。

  唐興看到過秘魯人收穫此物,這玩意兒,基本上是塊地就能種,收穫頗豐,土著人種地,那都是撒把種子看天收,番薯沒有種子,秘魯當地人甚至不耕種,都是在野地里刨出來直接吃。

  這玩意兒要是有種子,唐興也不至於專門製作種箱運輸了。

  為了這個東西,唐興可是在秘魯耽誤了整整半年的時間,他的確在秘魯找銀山,也的確找到了,但是銀山,那只是他海航史上的一個註腳,甚至不會單獨拿出來說。

  但是番薯,唐興作為了單獨的祥瑞獻出。

  唐興是地道的大明人,種地出身,糧食對大明什麼意義?

  糧食就是天,誰掌控了糧食,誰就掌控了天下。

  就比如說大明海商們,明明知道桑海帝國有無數的黃金,但是到了倦馬河,第一時間幹的事是開荒占地。

  此言一出,群臣皆譁然,沒人會懷疑大明鎮海侯唐興在奉天殿上糊弄陛下,既然如此說,那就是一畝數十石。

  大明上田一年三熟,收穫不過十數石,還得悉心照料,精耕細作,若是此物真的如唐興所言,那大明內外,能養多少人丁?

  「地力幾何?」胡長祥盯著箱子裡的幾株植物問道。

  「廣種耐瘠。」唐興笑著回答道,他頗為真誠的說道:「此物,唯一的缺點就是每代減產,不知道如何才能減毒。」

  群臣們才鬆了口氣,如此神物,要是沒點限制,確實顯得離譜了些。

  「就跟荸薺一樣,用莖尖培育莖尖苗即可。」胡長祥聽聞,看著那塊莖,不以為意的說道。

  嗯?

  左都御史賀章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萬物以實為基,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水土異也,胡祭酒亦是為大明百姓生機所言,若效皆大歡喜,若不效,還請陛下寬宥言過其行。」

  胡濙胡太師葬禮上,賀章才知道,大明新的農學堂祭酒是胡濙次子,他此時站出來,就是回護,胡長祥不在朝堂,不知道朝堂兇險,這種立軍令狀的話,怎麼可能隨便說出口?

  農學堂本身就是被攻訐的目標之一,若是這莖尖培育莖尖苗不成功,到時候文官一張嘴,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胡長祥不知道厲害,賀章知道,所以他站出來回護,至於為什麼賀章要護著胡長祥,因為賀章是胡濙沒收入門的學生,賀章從來不後悔自己出塞掉了右臂,但是胡濙始終不認這個師生關係,讓賀章極為遺憾。

  「就是很簡單的,我…」胡長祥一聽剛要解釋,立刻就明白了賀章的意思,額頭生出了一層汗,他明白了一個基本道理,君前無戲言。

  這哪裡是奉天殿,這分明是龍潭虎穴!

  幸好言官頭子賀章算是他爹的學生,出言提醒了一二,這個時候,胡長祥由衷的感謝自己的禮部尚書父親。

  朱祁鈺滿是笑意的說道:「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無礙無礙,農學堂接收此嘉瑞即可。」

  唐興又拉開了一塊紅綢布,拔出一顆結著白花的植物,上面累累結實數十顆渾圓的塊莖,其貌不揚,他笑著說道:「此物名曰馬鈴薯,根莖狀似馬玲,故此得名,絕似吳中落花生及香芋,亦似芋,而此差松甘,巨腳族人稱其為土豆,就是種在土裡的豆子。」

  「山溝地一塊,挖芋常數十石,洋芋切片堪以久貯,磨粉和蕎麥均可作餅、饃,這東西弊病和番薯一樣,都是累代減產。」

  朱祁鈺聞言,不住的點頭說道:「好好好!」

  沈翼看了半天,立刻俯首說道:「陛下,同志者,或不遠千里而至,他方之產可以利濟人者,即世可無慮不足,民可無道殣!」

  沈翼這話的意思是:相同志向,相隔千里也要通行,他方之產物,有利於人,大家都應致力於引種,那麼農業生產,能滿足百姓果腹,老百姓就不會逃荒餓死了,更通俗的講,這麼好的東西,趕緊種起來!

  道殣[jǐn]——餓死在路上。

  朱祁鈺點頭說道:「善,興安,把萬歲山滕一騰,專門給農學堂用來種植田畝所用,城裡就這塊地最為肥沃。」

  沈翼一愣,他說要推廣,陛下直接把自己的御花園給騰了出來,專門供給農學堂培養薯苗,推廣生民之物。

  「陛下聖明!」于謙再次出列俯首,朗聲說道。

  景泰十五年的時間,是于謙這輩子當官最輕鬆的十五年,皆仰賴聖明之主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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