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二章 魏景陽什麼東西,也敢用景泰二字?
2024-05-09 17:37:35
作者: 吾誰與歸
天子緹騎羅成信,本名羅老四,本是山東一農戶,正統十四年八月,羅成信時年十六歲,響馬劫了他的村寨,只有羅成信和他的兩個兄弟倖免於難。
羅成信和兩兄弟,無以為生,村落已經被完全燒毀,而他們家無餘財,也借不到種耕田,去投奔富戶做佃農,這富戶一聽說是被響馬洗劫倖存,怕招惹災禍不敢收納。
聽聞皇帝兵敗土木堡,郕王下令備操軍入京,羅成信和兩個兄弟起了分歧,羅成信從了軍,兩個兄弟落草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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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成信在京師之戰以悍勇立軍功,在德勝門決戰時,阻攔瓦剌大石也先的怯薛軍,羅成信斬首三級,而後羅成信奔赴宣府,成為了大明第一批夜不收哨的墩台遠侯,他參與了景泰年間所有戰事,五年時間成為了瞭山,隨後遴選成為了緹騎,最後因功成為天子緹騎。
羅成信是當初跟著唐興到交趾的緹騎之一,也跟著袁彬抓拿過安南國王黎宜民。
羅成信在功成名就後,曾經尋找過自己的兩個兄弟,人找到了,不過找到的是死訊,兩個兄弟落草為寇後,死在了響馬火併之中,羅成信很清楚,他的兩個兄弟,即便是不死在響馬火併,也會死在大明軍手中。
大明軍始終都在剿匪。
賽因不花第一眼就看出了王復是墩台遠侯,因為墩台遠侯的眼神,那個堅定的眼神里,充斥著堅定的忠誠,這份忠誠是對大明的忠誠,同樣也是對陛下的忠誠。
羅成信也有這種忠誠,幾近狂熱的忠誠。
他所遭受的不幸,他無法改變,他經歷的苦難,他無能為力,曾經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死在響馬的屠刀之下,曾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走上不歸路。
當初,他有多恨,現在,他就有多忠誠,因為他的主公,正在一點一點的解決這些人間悲劇。
羅成信站起身來,以一種冷酷的口吻說道:「陛下的劍指向哪裡,那裡,就是我們的埋骨之地。」
「查案需要證據,平叛不需要,我等為陛下鷹犬,膽敢襲擾,即為謀大逆。」
羅成信之所以反覆強調,膽敢抵抗格殺勿論,是因為羅成信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在查案的過程中,羅成信發現了陝西三司瞞報的眾多民亂,少則三五十聚嘯山林,多則千餘糾眾流劫漢中諸地,而這些民亂全都被三司含糊其辭為山匪作亂。
而這些山匪大多數都是附籍歸化的西域人。
附籍歸化,就是附入本地戶籍的外地人,這些歸化人,大多數是從西域至大明,逢大赦天下,詔曰良人沒為奴婢者:並宜放免,所在附籍,一同民伍。這些歸化人,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大明人。
這些『山匪』,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岐山縣的魏景陽,以景泰王為號,其馳騁關中地區肆意劫掠,岐山、華陰二縣官衙,早已名存實亡,岐山縣知縣事賈鉞當街被殺,已經三年之久,可是這個知縣死去這三年,往來公文從無斷絕,似乎這個知縣還活著一般。
而金州石香爐等地又有陳克己等眾多山匪響應魏景陽,舉景泰王大旗,甚至轉戰山西垣曲、河南濟源等地。
這魏景陽什麼東西,敢跟陛下用相同的景泰二字?
此時陝西地面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全部被緝捕,政、法、軍,罕見的出現了權力真空,大明朝廷在陝西屬於群龍無首,封鎖關隘,就是怕出大事,而羅成信和他帶領的八百騎,就是這權力交接之際的定海神針。
大明念的是真武大帝的《真武經》,不是沙利亞。
而羅成信要確保陝西地界念《真武經》,這是作為天子緹騎的使命。
但是在此之前,羅成信仍需要上奏通稟,天明節後,羅成信通過鴿路收到了大明皇帝的親筆敕書:朕不在西北,三司空位,便宜見機行事,力有未逮,可求助甘肅都司都指揮廣寧伯劉安。
羅成信並不需要求助廣寧伯劉安,緹騎雖然只有八百人,但是用來剿匪,已經綽綽有餘。
十五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再開關時,陝西地面的『山匪』們,已經被清繳一空,魏景陽這個景泰王被械送回京,其餘叛逆者、附逆者皆被斬首示眾,還有十數家支持景泰王的遮奢豪戶被抄了家,第二批人犯也被押送歸京。
景泰王能夠在陝西地面成事,離不開這些遮奢豪戶們的支持。
而大明緹騎這十五日剿匪之事,僅僅損失三人,負傷十二人。
「你是景泰王?」朱祁鈺披著大氅來到了北鎮撫司,這幾日京師鬧了倒春寒,二月天倒春寒,京師鬧了一波風寒,朱祁鈺都沒躲過,這頤養了三五日,才算是好利索,他病好了,這景泰王已經被械送回了京,當然要見見這個傢伙。
跟著朱祁鈺的還有于謙、石亨、張懋、朱儀、盧忠、俞士悅、賀章等一眾法司朝臣。
滿臉橫肉的魏景陽大笑三聲,打量下朱祁鈺頗為狷囂的說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爺爺就是魏景陽,景泰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聒噪?」
「你,什麼東西?也配景泰二字?」朱祁鈺嗤笑了一聲,極為輕蔑。
奪門之變後,明英宗重新坐上了龍椅,就把于謙給殺了,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這不代表著朝中無人質疑,相反質疑之人如過江之鯽,痛罵者比比皆是。
明英宗在殺了于謙之後,廢掉了弟弟明代宗的皇帝號,降為了郕王,諡號戾,而後明英宗又想將明代宗定義為偽帝,而不是廢帝。
具體做法是將景泰年號廢除,沿用正統年號。
一如當初明太宗朱棣把建文年號廢除,沿用洪武年號。
一世一元,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寫道皇明祖訓里的,不封禪、不受尊號、不受祥瑞,一代君主只能使用一個年號。
明英宗迫切的希望能夠沿用正統年號,可就是徐有貞都做不到,最後只能定下了天順二字,大明朝只有明英宗朱祁鎮這個罕見,罕見的擁有兩個年號。
天順不順,八年的時間,明英宗朱祁鎮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要把朱祁鈺定義為偽帝,抹掉景泰這個年號存在的痕跡,拆廟毀碑之類的事,數不勝數,甚至為也先立碑都在所不惜,認賊作父也要讓自己顯得正統。
但郕戾王朱祁鈺,哪怕是篡位,那也是皇帝。
到了修史的時候,明代宗朱祁鈺在史書中的稱呼,也不是郕戾王。
在成化三年成書的《明英宗實錄》中,明代宗的稱呼是景泰帝。
在成化三年時,明憲宗朱見深尚未為叔叔恢復皇帝號,明代宗在當時政治上的正式名號有且只有「郕戾王」,可是這《明英宗實錄》中,赫然用景泰帝為書法,而不是郕戾王。
明憲宗什麼態度?
明憲宗命令袁彬寫成了《北征事跡》補錄到了《明英宗實錄》中,自己親爹在迤北給北虜彈琴引得陣陣喝彩這些醜事,一併收錄,照單全收。
景泰這個年號,對大明而言,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便是明英宗復辟,百般抹滅的情況下,景泰二字,對大明而言,依舊是重若泰山。
魏景陽真的不配。
朱祁鈺翻動著面前的案卷,拿起了一卷說道:「景泰十年春三月,景泰王帶著三十賊寇劫掠了八女井村,全村四百三十五口皆死於爾等刀下?」
「是與不是?」
魏景陽梗著脖子大聲的說道:「是!就是老子做的!」
「興安,你記下,四百三十五刀。」朱祁鈺對著恭候在一側的興安平靜的說道。
「是。」興安掏出了備忘錄認真的記下四百三十五的字樣。
朱祁鈺拿起了第二本卷宗,開口問道:「景泰十年五月,景泰王帶一百五十五賊寇,劫掠岐山縣三鄉八村,刀下亡魂一千二百四十六口,是與不是?」
「是!」魏景陽面色變了變,仍然大聲的回答,可是底氣已然有些不足。
「千二百四十六刀。」朱祁鈺平靜的說完,又拿起了一本卷宗,開口問道:「景泰十年七月,景泰王帶五十二賊寇,官道劫掠商行,鏢師、商賈、壯丁三十二人,皆亡於爾等刀下,是與不是?」
「是。」魏景陽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弱,他知道自己殺了很多人,但是這樣一本一本的給他數,還是讓他有些口乾舌燥,他疑惑的問道:「你計數作甚?」
朱祁鈺看著魏景陽溫和的笑了笑說道:「凌遲處死你時候的刀數,解刳院的老師父們手藝精湛,一刀都不會少,保證你死不了,若是實在無法繼續,可以養好傷,繼續凌遲,你且安心,解刳院的老師父們,會讓你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刀的疼痛。」
朱祁鈺拿起了另外一本卷宗,開始繼續數著魏景陽的罪名,每數一個罪名,朱祁鈺都會給魏景陽加量。
當朱祁鈺把魏景陽的罪名數清楚之後,魏景陽已經被嚇得屎尿齊流,癱在地上,不斷的求饒。
「哼,還以為多大的膽子,連解刳院都沒看到,這就嚇成了這樣?」
「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過懦夫耳。」朱祁鈺緊了緊大氅,站起身來。
卷宗里的案子,其實並不完整的記錄了魏景陽的罪行,很多案子已經是陳年舊帳,連魏景陽這個當事人都記不得了,僅僅是這些案卷,魏景陽就要被剮一萬兩千三百餘刀。
這魏景陽剛開始還強撐著,頗有十八年後,還是好漢的剛硬,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大明骨頭最硬的人,是墩台遠侯,那種剛硬,是賽因不花看到都膽戰心驚的剛硬。
朱祁鈺並沒有離開北鎮撫司的天牢,而是走到了另外一間,站在了劉靖的面前,劉靖不同魏景陽,劉靖是見過朱祁鈺的,每三年回京述職,劉靖面聖過三次。
「罪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靖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
朱祁鈺拉過來了胡凳,直勾勾的看著劉靖說道:「正統十四年十月,你和你父親領兵兩千鎮守安定門,你父親馳援德勝門戰死,而後父死子繼,你接過了父親的差遣,領兵繼續馳援,死不旋踵。」
「朕不懂,當年那個死戰不退的劉靖,哪裡去了?」
「你若說身不由己,你若說被人威逼利誘,你回京述職之時,跟朕說明,朕能不幫你?你又不是不能見到朕,可是你沒說。」
「想來,既不是身不由己,也不是威逼利誘,那便只能自甘墮落了。」
劉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念叨著:「罪臣愧對陛下聖恩,罪臣罪該萬死。」
朱祁鈺面帶疑惑的問道:「你最對不起的就是當年的你,朕很好奇,瓦剌人打不斷你的脊樑,是什麼讓你跪下去的?面對種種惡行,隱而不報,甚至同流合污。」
「罪臣…罪臣迷上了福祿三寶。」劉靖沉默了許久,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朱祁鈺略顯痛苦的揉了揉眉心,對整個案子裡,朱祁鈺最想不通的就是劉靖這個人,他的父親死於戰陣,他沒有任何猶豫上了戰場,為了守衛大明,連命都不顧的人,為何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他設想過這個答案,劉靖,肯定了他的猜測。
石亨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劉靖的衣領,面色猙獰的看著劉靖,最後只是惡狠狠的說道:「不肖子孫!」
劉靖的父親,是石亨以前在大同做總兵官時的參將,石亨因罪入獄,劉靖的父親被一同坐罪入獄,石亨被于謙舉薦為京師總兵官,劉靖的父親也一道出獄,還是石亨的參將,在安定門負責德勝門的右翼,為國死難。
朱祁鈺站起身來,示意石亨放手,走到監舍門口的時候,朱祁鈺才回過頭來對劉靖說道:「你縱容魏景陽這等凶逆,知情不報,罪不可赦,斬首示眾後,你的家眷,朕可以答應你,流放雞籠,而不是送去爪哇。」
「謝陛下聖恩!」劉靖長跪不起,用力的磕了個頭,拜謝皇帝憐憫。
朱祁鈺繼續向前走,來到了這次大案的始作俑者,陝西布政司左布政孫毓的監舍之前。
「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孫毓看到了皇帝駕到,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五叩的大禮。
整個案子的案犯里,這孫毓是最乾淨的那個,看似事事都跟他無關,但是卻是最骯髒的那個,因為事事跟他有關。
朱祁鈺拍著手裡的案卷,冷漠無比的說道:「清威王陳懋在陝西鎮守多年,所有經營,都被你毀的一乾二淨。」
孫毓大驚失色,跪在地上,大聲的爭辯道:「罪臣只是受人蒙蔽,有失察之罪,但是臣從未為非作歹,還請陛下明察。」
朱祁鈺連連搖頭的說道:「你這全身上下,估計就這張嘴最硬,這是北鎮撫司的天牢,你可是堂堂二品大員,封疆大吏,沒有證據,怎麼可能把你抓進來,你看看這是什麼?」
「你和伯顏帖木兒往來的所有書信,你還要狡辯嗎?」
孫毓抬起頭來,看著興安展開的兩張書信,大驚失色,他自問做的天衣無縫,所以入了這天牢也有些有恃無恐,但是萬萬沒料到,陛下居然真的有證據!
朱祁鈺對著盧忠說道:「再給他加一條欺君,他反正虱子多了不愁,但是這罪名要全,日後寫史的時候,讓他遺臭萬年。」
「讓解刳院解刳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狼心狗肺。」
孫毓這官當的清清白白,乾乾淨淨,若不是鐵證如山,連盧忠都不好拿人,這鐵證還是王復從康定飛鴿傳書送回大明的,有了鐵證,再打開突破口,進行查補,就簡單的多了,藏得再深,緹騎們都能順藤摸瓜的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