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撞見王熙鳳

  原先立在王夫人身邊的那位大丫鬟，就依言帶著柳五兒去取王夫人的舊衣裳。兩人出了屋，柳五兒才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來，剛剛那屋裡，那氣氛，她可實在是快要被憋死了。

  眼下總算緩過了勁兒，柳五兒便開口請教帶著她的那位丫鬟叫什麼名字。那大丫鬟是個圓臉盤，面色白皙的姑娘，身量高挑，眉眼俏麗，見柳五兒問，便笑著道：「現在倒是活泛起來了？剛剛見你在太太面前，唬得跟什麼似的。」接著便介紹自己，說：「我姓白，叫金釧兒。」一面說，一面已經快手快腳地將衣服取了出來，用一塊靛青色的包袱皮包上，塞到柳五兒手裡，說：「快回去吧！今兒算你走運，太太大約心情好吧……」言下之意，萬一柳五兒撞到王夫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能像今天這樣了局了。

  柳五兒唯唯諾諾地應了，謝過了金釧兒，抱著那包袱便往外頭走。

  誰知身後金釧兒響亮地招呼了一聲：「唷，璉二奶奶來了啊！」

  柳五兒一個激靈，抬起頭，迎面見到一位打扮得如神仙妃子一般的麗人，正往自己這個方向過來。

  

  柳五兒連忙低眉順眼地讓到一邊，可是也實在忍不住偷偷抬起頭打量來人，這可是「脂粉隊裡的英雄」，王熙鳳王大姐唉！只見來人穿著一身正紅妝蟒暗花刻絲褙子，下頭穿著月色壓光棉湘裙，頭上一枝鳳釵展翅欲飛，上頭明晃晃的幾枚指頭大的明珠，而胸前金燦燦地掛著一隻黃金瓔珞，柳眉鳳目，顧盼神飛。看得柳五兒簡直叫絕，她心裡的王熙鳳可不就是這麼個模樣？

  可柳五兒正偷偷打量鳳姐的時候，來人也見到了她。王熙鳳初時只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可是卻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下死勁兒盯了柳五兒兩眼。弄得柳五兒自己也有些詫異，趕緊低頭縮在一邊。

  王熙鳳這才轉開了眼光，衝著金釧兒說：「是啊，我來瞧瞧太太！」

  金釧兒笑著給鳳姐兒打起了帘子，柳五兒看著鳳姐兒一行人進去，這才放下心，循著原路出去。入大觀園不是她的本意，她得趕緊去尋柳父柳母想辦法去。

  且不說柳五兒回家，那鳳姐兒見到王夫人，寒暄了兩句之後，看看周圍都是心腹，於是壓低了聲音問王夫人，道：「太太剛剛見的那個丫頭是……」

  王夫人將下面呈上來的建蓮紅棗湯嘗了一口，便擱在一邊，說：「就是府裡頭的一個丫頭。我剛剛做的主，提了二等丫鬟，暫且先擱在寶玉身邊吧。」她見到鳳姐兒若有所思，嘆了一口氣，道：「你看著也像那人？」

  鳳姐兒點點頭，從袖中掏出帕子，在眼角抹了抹，說：「闔府年輕一輩兒的媳婦裡頭，就她最招人疼，可是就這麼去了，這叫我的心唉……」鳳姐兒口中的「她」，便是早先已經過世的寧國府重孫媳秦氏，秦可卿。

  王夫人臉色微變，說：「是呀，我剛剛見到那丫頭，也是吃了一驚，確實跟去了的蓉哥兒媳婦好生相像！」

  若是柳五兒能親耳聽到這話，肯定十分鬱悶。她才穿過來短短几天，已經被「像」這個，「像」那個的，「像」了好多人，如今還多添一個死人。

  鳳姐兒想了想，將帕子放下，又問王夫人：「長得如此之像，會不會……也是從老千歲府里出來的？」

  王夫人猶豫了一下，說：「快別提這事兒了。這柳家的丫頭是家生子兒，父母都在咱們府里當差的，應該沒有這事兒，只是趕巧了而已。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囑咐鳳姐兒，說：「我知道你以前跟蓉哥兒媳婦要好，不過跟這相關的，以後都別再提了。老爺偷偷與我說的，當初若不是因為那秦氏死了，而宮裡頭娘娘又恰好晉了妃位，只怕我們榮寧二府都要糟糕。」

  鳳姐一下，趕緊將帕子收了，肅穆了片刻，表示絕對服從王夫人的話，接著她又問：「如何太太想起來將這丫頭擱寶兄弟院兒里當差呢？」

  王夫人慢條斯理地轉了一下手中的雨過天青瓷的小盅子，緩緩地道：「我都已經這個年歲了，還想不明白麼？爺兒們那，嘴上說的好聽，可是心裡頭還是愛那些顏色好的、年輕的女孩兒。你看你寶兄弟房裡，襲人是頭一等的，我一直喜歡她行事穩重，又能勸著你寶兄弟，可是偏偏這容色上頭差強人意。寶玉雖然也敬著她，可也不見得特別偏寵。再看老太太后來給寶玉的那個晴雯，輕狂得要命，哪裡是個能老實做活計的丫鬟？可是偏偏那相貌是一等一的。寶玉便總護著。」

  鳳姐兒聽到這裡點頭，說：「太太不說倒也罷了，既然提起，我倒想起來，這丫頭，倒也不比那晴雯遜色多少。」她突然覺得自己這位姑母，與趙姨娘鬥法斗這麼多年，雖然也沒扳倒趙姨娘，但對與男人的領悟，總算是有進步的。要是王夫人早點開竅，早點尋兩個像平兒那樣聽話忠誠的美妾放賈政身邊，那趙姨娘哪兒能張狂這麼久？

  「老太太能給寶玉房裡塞人，我為什麼不能給？」王夫人坐正身子，臉上微微流露些得意，「這柳家的丫頭是家生子兒，一家子都在府里，自然好拿捏。不比那襲人晴雯都是外頭進來的。你再看她穿著打扮，看那眉毛畫的，一眼就曉得是個笨笨的，不是那種狐媚子，回頭叫襲人她們教一教便能用了。我想著，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人選了。」

  鳳姐兒連忙點頭，又問：「那為何太太不乾脆叫她開了臉兒，光明正大地擱寶兄弟屋裡？」

  王夫人突然覺得有點恨鐵不成鋼，說：「你傻啊！這不敲鑼打鼓地叫老太太知道我們在跟她打擂台麼！」

  看著鳳姐兒臉上一副「受教」的表情，王夫人覺得心裡受用了很多，當下說：「那柳家丫頭得罪過趙姨娘，以後趙姨娘定要尋她柳家一家的麻煩。到時候她有求於我的時候，還不是得乖乖地聽憑我拿捏？」

  鳳姐兒聽了恍然大悟——敵人的敵人便是可以拉攏的對象，可不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