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面癱王夫人

  到了此間，柳五兒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明目張胆地抬眼打量堂上的人物，只能老老實實地低頭行禮，笨嘴拙舌地說：「柳五兒給太太請安，太太萬福。」

  等了好久，上頭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叫柳五兒心裡發毛——難道自己給跪的是個蠟像不成？

  好在又過了一會兒，只聽上頭茶盅茶碗輕輕敲擊之聲，接著旁邊立著的一位大丫鬟上前接下了王夫人手中的茶盅，輕聲地說：「太太，您的建蓮紅棗湯廚房那頭已經送了來了，婢子給您盛上來？」說話之際，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

  王夫人終於開了口，道：「這剛剛吃的茶，還是罷了，還是先在下頭擱著。」片刻之後，柳五兒終於聽見上頭對她開了金口，說：「抬起頭來——」

  柳五兒依言抬頭，順便也趕緊趁這機會認認人，看看王夫人長什麼樣兒，以後見了好躲遠點。她見了上頭端坐的王夫人，心裡頭就只有一個感覺，哎喲喂這位夫人，也太……端莊了一點。

  只見王夫人穿著一身暗紫色的柿蒂紋對襟褙子，頭上明晃晃的一對金釵壓鬢，耳際是一對嵌了珊瑚的金墜子。紅樓原書里說王夫人已經年逾半百，然而眼前的真人看起來則要年輕些，瞧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眉眼與賈寶玉有七八分肖似，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杏眼桃腮的美人兒。只不過，眼下這位夫人面部表情太過稀缺，說好聽了叫端莊，說直白了就是面癱，看上去實在跟看著一尊雕塑似的，木木的。柳五兒肚子裡給下了評語——難怪比拼不過趙姨娘。

  面對這尊大神，柳五兒不敢多看，趕緊換了一種怯生生，又覺著什麼都新鮮的眼光，稍稍往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那裡晃了晃，跟著便斂了回來。

  「聽說你前兒個在趙姨娘面前，議論府里寶二爺來著的？」王夫人的聲調也與她的面部表情相似，平平的。

  柳五兒曉得，壞事了。當時她只顧得上與趙姨娘爭吵，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誤傷」了王夫人家的寶貝疙瘩鳳凰蛋，估計人家親娘現在十分不滿，打算要秋後算帳了。想到這裡，柳五兒便一陣緊張，額頭上微微滲出些汗來。她只好張口結舌地說：「回太太的話，婢子……婢子實在不會說話，上回姨奶奶硬要說婢子趕著要到寶二爺身邊服侍，婢子哪兒有這個心啊，一急，就那個……賭咒來著，真不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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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話，柳五兒還真不敢多說，多說多錯，索性做個張口結舌的樣子，正巧這會兒頭上又冒了點汗出來，便顯得更加逼真了。

  上頭繼續一言不發，柳五兒又不敢抬頭，若不是能聽見上頭靜靜的呼吸聲，柳五兒簡直要懷疑王夫人是不是已經在上首的椅子上睡著了。

  「雖然你對寶玉沒動什麼心思，這便是好的。但是，你總要曉得自己的身份！府里的爺兒們不是你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可以私下裡評說的。」估計王夫人見過的丫鬟不少，但是像柳五兒這樣完全對賈寶玉不感冒的，估計還不多，因此王夫人雖然非常不滿柳五兒指責她家的鳳凰蛋，但是對柳五兒的態度很滿意。

  「如今怡紅院裡確實有個缺，你願意去麼？」這話王夫人問出來，倒令柳五兒大吃一驚——原來賈寶玉同學說到做到，真箇兒開口來討自己了。只不過這時候她還真不能一口應下。若是她這時候說了願意，豈不跟自己剛剛說的話，前後自相矛盾了？或許這個是面癱大老闆試探自己的手段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柳五兒趕緊裝作為難的樣子，別彆扭扭地說：「到園子裡頭領差事，好是挺好，可……可咱啥也不會呀！」

  王夫人看柳五兒居然沒有上套，又緊著追了一句，說：「先進去做個三等丫頭，看著你上頭的大丫鬟們都是怎麼做的，先學著便是。」

  雖然王夫人這麼說了，柳五兒卻依舊一臉彆扭極了的表情，期期艾艾地半日，死活就是不肯應承。最後王夫人有些不耐煩了，只問：「聽說你現在也是個沒差使的，你將來到底想做點啥？」

  柳五兒心裡一喜，機會來了。「我娘灶上的活計做得最好，我……我其實也就像能跟著我娘學學怎麼做菜，好給她幫幫手，讓她日子過的輕省些。我小時候身子不好，我娘沒少費心，所以以後，我就想好好做點活計，多孝敬孝敬我娘……」

  若是柳五兒這會兒抬著頭，她就能親眼看見面癱王夫人被自己一番酸話酸倒了牙，哦不對，是被打動了心坎兒的表情。王夫人被柳五兒觸動了心思，眉頭微微蹙起，眼圈兒有些發紅。如今她膝下只得一兒一女，女兒被送進了宮中，雖說是貴為宮妃，可是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而寶貝兒子呢，也整日只知道倚翠偎紅，與那些姐妹們親近。

  見到王夫人被柳五兒一番話給破了功，她身旁那位大丫鬟連忙提醒道：「太太，璉二奶奶原說是這會兒要過來的，看著時辰，也該到了。」

  王夫人一經提醒，瞬間恢復了面癱的模樣，微微低頭，眼光落在至今依舊伏在地上的柳五兒身上，嘆了口氣，說：「就這樣吧，明兒個起，到怡紅院裡頭當差，從二等丫鬟做起，回頭得了月錢，記得孝敬你娘去。」

  此話一出，柳五兒沒反應過來，什麼，怎麼還是得進大觀園？咋又變了二等了呢？

  旁邊有丫鬟推柳五兒，示意她磕頭謝恩。柳五兒這副木愣愣的模樣，在她們眼裡看來，實在是像歡喜得傻了一樣。她們哪裡想得到柳五兒心裡正叫苦連天，她可是真的真的不想去怡紅院那——

  只是，王夫人面前，壓根兒沒有她這樣的小丫頭說話的份兒。給王夫人磕完頭，柳五兒便叫那幾個大丫鬟從屋裡給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