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戲院糾葛（一）

  自從那傾城一曲之後，便再沒有人見到過可兒，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她最後的那次演出，被錄製成了唱片，銷量遠遠超出預期，戲班子老闆賺的缽滿盤滿。

  但自此之後，他們在協興大舞台的演出冷清下來，變得門可羅雀。可兒的傾城一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看過那天演出的戲迷，要麼選擇在家聽唱片，要麼去共舞台看露春蘭，都不願再重新踏入協興。

  露春蘭的演出開始場場爆滿，遠超過從前。因為人們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嫁入黃家，也將離開這個舞台。畢竟露春蘭是曾經的第一名角，唱功本就十分出色。經過可兒之事，戲迷們不願等她離開之後再去懷念。所以都抱著多看一場是一場的心態，常到共舞台來看戲。

  

  黃金榮自從提升為督察長之後，開始逐漸放手，大力栽培龍飛，將刑班之事，一點點移交給他來管理。黃金榮需要操心的事情越來越少，他開始享受悠閒自在的生活，天天到共舞台去給露春蘭捧場。

  黃金榮對露春蘭的寵愛，全上海灘都知道。但露春蘭卻一直沒能嫁入黃家，這只是因為一個人不肯點頭，那就是黃金榮的結髮之妻林桂生。

  當年黃金榮跟林桂生結婚時，他還沒有發跡，只是個給別人打工的裱畫匠。兩人結婚之後，林桂生給黃金榮生了一個兒子，樂得他合不攏嘴，小日子過得津津有味。後來林桂生得知法租界招收華人巡捕，覺得前途無量，就勸黃金榮去試試。

  黃金榮曾經在上海縣衙做過一陣子捕快，雖然很喜歡那種吃香喝辣、威風凜凜的感覺，但也知道所面臨的危險。那時候的黃金榮，還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只想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他對裱畫匠的工作還算滿意，想攢些錢，自己也開家裝裱店。

  林桂生雖然是個女子，但卻頗有見識，她對黃金榮說：「如今這樣的亂世，咱們又在上海這樣的花花世界，就算你一直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也未必能保得一世平安。我聽說過一句話，盛世舞筆、亂世藏刀。如果咱們生在康乾盛世，那你的想法是對的。但如今的上海，華洋混雜、青幫嘯聚、革命黨縱橫，想保護自己，只能靠拳頭。你以前當過捕快，頭腦又機靈，做巡捕比別人更容易往上爬。只有等你掌握了足夠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保護好這一家子人。」

  黃金榮聽了林桂生的勸，去了法租界，果然被巡捕房選中。後來黃金榮成功的破了幾件大案子，被法國人器重。他從此青雲直上，終於做到了刑班領事，掌管法租界一切刑事案件。大權在握之後，林桂生先是讓黃金榮在法租界中開設賭場、妓院，又逐漸把生意擴展到華界，什麼賺錢就做什麼。

  黃金榮還在林桂生的提醒下廣收門徒，大力發展幫會勢力。到了民國創立之時，黃金榮已經成了上海灘勢力最大的黑幫頭領。儘管黃金榮從未拜過老頭子、開過香堂，他卻憑藉著勢大力大，自稱為「天字輩」青幫老大。

  當時上海灘青幫最高輩分為「大」字輩，黃金榮偏在大字上加一橫，就是要壓他們一頭。青幫眾人雖然心中暗恨，但因為黃金榮勢大，背後又有法國人撐腰，也拿他無可奈何。

  林桂生對黃金榮的發跡助力極大，黃金榮一直對她很是敬重，家中之事全由她做主。早年就連幫會之中，有難以決定的大事，他也都會聽從林桂生的意見。林桂生行事極有決斷，諸事均理的井井有條，是黃金榮的賢內助。江笑眉由林桂生一手帶大，正是在她的言傳身教之下，長大之後才能行事如此果斷。

  杜月笙十四歲時就進入了黃家，他一直待林桂生如母，極為尊敬。杜月笙常為林桂生端茶倒水，悉心服侍。林桂生的腰不好，彎腰不便，杜月笙還給她洗腳、修腳指甲，逐漸博得了林桂生的親近和賞識。再加上杜月笙本來就能力非凡，所以待他年紀稍大，林桂生就把一些生意交給他來打理。正是因為林桂生的賞識，杜月笙才能迅速嶄露頭角、飛黃騰達。

  露春蘭本是黃金榮門生張師的養女，小時候常來黃公館串門，平日也喜歡聽戲。她生得聰明伶俐，沒多久就學會幾句老生戲和青衣戲。黃金榮看她有學戲的天分，就專門請人來教她。露春蘭學戲有成之後，黃金榮決定讓她登台演出。

  當時已經五十多歲的黃金榮，喜歡上了年輕稚嫩的露春蘭，決定不遺餘力的把她捧紅。剛開始時，黃金榮親自去為她捧場，又甩出大把鈔票，要各報館宣揚露春蘭。還親自為她張羅演主角、灌唱片，上海灘隨處可見露春蘭的俏影玉照，露春蘭一下子成了名人。

  露春蘭的唱功本來就很好，再加上這一番猛烈的宣傳，沒多久就成了上海灘的第一名角。露春蘭對黃金榮心存感激，而且也一直很仰慕他，所以就跟了黃金榮。

  林桂生對此十分不滿，但這時黃金榮已經是上海黑道第一人，她也不好做的太過分。林桂生身體一直不好，就索性搬回了蘇州老家靜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黃金榮此時已深陷情網，他對林桂生的不滿心知肚明，但還是想把露春蘭娶進家中。黃金榮知道林桂生非常信任杜月笙，一向聽得進去他的話，就請杜月笙前去說情。

  杜月笙覺得，以黃金榮如今的地位，把露春蘭娶進門做個姨太太，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他就答應下來，專程來到蘇州說情。杜月笙信心滿滿，以為可以勸得林桂生答應此事。

  如今杜月笙身份今非昔比，已經跟黃金榮平齊。但在見到林桂生之後，杜月笙還是持弟子禮給她請安。林桂生靠在一個躺椅中，杜月笙就坐在她身邊，給她輕輕捶腿。杜月笙視林桂生如母，林桂生也待他如子，在杜月笙自立門戶後依然如此。

  林桂生知道他的來意，便直截了當的說：「阿笙，我知道你是來做說客的！你不用說了，這件事我不同意！只要我林桂生還在，她露春蘭就別想進黃家的門！你回去告訴黃金榮，他想娶露春蘭進黃家，除非讓我下堂，要麼就等到我死之後吧。」

  杜月笙看她如此堅定，心中十分不解，好奇的問：「您為何這般反對此事？以黃爺如今的身份地位，娶個姨太太，算不上什麼過分的事啊。再說，家中不是已經有了兩位姨太太嗎？」

  林桂生說：「阿笙，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不同意他納妾，而是不同意他納露春蘭！」杜月笙說：「林姨，我也不喜歡露春蘭，她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面，以唱娛人，確實怕她亂了家風。但不管別人怎麼想，黃爺喜歡她，我們也沒有辦法。」

  林桂生搖了搖頭說：「阿笙，我並不是看不起她戲子的身份，也不是嫉妒她年輕貌美，我林桂生何曾如此狹隘？我看人一向很準，那露春蘭耳薄嘴尖，是一副薄情寡義的面相。如今她才剛剛二十出頭，而黃金榮都快六十歲了，他們的感情必然不會穩固。我是擔心過不了幾年，露春蘭就會鬧離合！到時候，他黃金榮的面子往哪放？身體怎麼辦？」

  杜月笙還想再說，林桂生擺了擺手道：「阿笙你不必再說了，你了解我的性子，我決定的事，什麼時候改變過？你回去吧，我就留在蘇州靜養了。家中之事我也不會再管，如今你雖然離開了黃家，但小眉已經長大了，也是可以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