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自知之明

  這兩位半人馬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的複雜而微妙……不過，這也只是從外人的角度看，才會有這樣的評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君臣，而非父子的關係的兩個人，自己卻不覺得這樣的關係有什麼不對。甚至連他們周圍的護衛，侍女，臣僚與附庸們也都覺得，這樣沒有什麼不對。

  就好像是現在這樣。

  在行動失敗之後的兩年時間裡。賽利雷被撒里達汗留在自己身邊。在特羅尼卡行省首府，黑海岸邊的赫爾松城的夏宮內。

  這兩年的時間裡，賽利雷都在恪守臣道。而他的表現，也讓撒里達汗覺得很舒服。他看起來也很享受能與一位與他有著親緣關係的，並且能力出色的年輕人恭恭敬敬的呆在自己身邊。

  就是這樣。

  而賽利雷對於這樣的生活也感覺不錯。

  儘管他沒有任何權力，但他並不著急。一個怯薛軍百夫長的位置，作為王子的他完全的不在乎。呆在撒里達汗的身邊，他有的是機會。只要表現的好一點，討到他的歡心，那麼權力，地位，甚至可汗的寶座……這一切都觸手可及。

  作為撒里達汗的兒子，賽利雷知道他的父親的習慣。也正因為如此，他拼命的，竭盡全力的在自己的父親面前表現。表現的讓他就像是撒里達汗心中所想的，兒子的形象一樣。

  

  時至今日，他在撒里達汗面前，已經有了一定的發言權。這讓賽利雷非常欣喜，並且再接再厲。

  他在撒里達汗的下手處跪坐著——當然，半人馬的坐姿也只有這一種而已。在安靜的休息的同時，還在觀察著撒里達汗的表情……

  賽利雷看到他正在微笑。看起來心情好像不錯。

  這讓賽利雷的心情也放鬆了些許。伴君如伴虎，是要極為小心才行的。

  「父汗……」賽利雷看到撒里達汗看完，將那份情報放到了案几上之後，便試探著問道：

  「上面寫了些什麼？」

  「有趣的東西。」撒里達汗伸手敲了敲桌子。在他身旁，一名人類侍女便恭恭敬敬的將情報文件端起，然後送到了賽利雷的身邊。

  賽利雷很快將文件內容瀏覽了一遍。再之後就變了臉色——那上面所寫的，正是最近一段時間馬佐維亞大公國，所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其主角不用說，正是赫里福德家族。

  情報里著重說明了赫里福德家族的強勢。這份強勢分成了兩個部分。在武勛方面，由奧托伯爵所訓練的切爾克斯新軍，以及在文職方面，威廉所推行的一系列新政。

  賽利雷放下文件之後，面色變得不是太好看。

  「你覺得，怎麼樣呢？」在這之後，撒里達汗問道。他微笑著，很輕鬆，很輕鬆的對賽利雷說。他的語氣輕描淡寫，感覺上，好像並不把赫里福德家族的崛起，當一成是一回事兒一樣。

  「赫里福德家族。非常危險。恐怕是汗國踏馬馬佐維亞的最大阻礙。」賽利雷斟酌詞句，而後這樣回答道：「汗國想要征服人類世界，必須先征服東哥特帝國。要征服東哥特帝國，便要先征服馬佐維亞大公國。要征服馬佐維亞大公國，那麼就必須要征服赫里福德家族。」

  「嗯……很正確。」在略一沉吟之後，撒里達汗笑著點了點頭。賽利雷聽到父汗贊同自己的意見。本來應該高興。但是他稍稍觀察了一下撒里達汗的表情，卻並沒有發現任何讚美，讚許，或者說認可的意思。

  他的這個「父汗」的城府，比他想像的要深的多。

  「那麼，父汗的意思是……」於是，賽利雷開始請教。

  這個「請教」的確有部分是為了滿足撒里達汗的虛榮心。但是同樣的，賽利雷也明白，自己的父親的見識，能力，思維都要比自己強的多。他真的存了向撒里達汗學習的心。

  或許是他的這幾分誠心，讓半人馬大汗覺得滿意。撒里達汗在頓了一下之後，便決定要與賽利雷說一些更深入的東西。

  「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夠征服整個世界麼？」撒里達汗冷不防的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聽他這麼問。賽利雷直接愣住了。他從小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向他灌輸這一理念，半人馬是天之驕子，騰格里的寵兒，塔爾塔里亞汗國註定君臨天下，征服一切，讓四邦萬民臣服在自己的腳下。

  從來沒有人對這個志向提出過疑問。所有的半人馬。特別是那些年輕人們都熱血沸騰，傲慢並且信心十足。

  他們極度認可自身的優秀，極度認可塔爾塔里亞汗國的強大。認為與如日中天，控弦數十萬的強大汗國相比，人類世界諸多王國腐朽墮落，不堪一擊。只要時機成熟，汗國大軍伸出手指輕輕一推，腐朽的人類諸國便會像是破爛的房舍一般，轟然倒塌。

  賽利雷也同樣認可這個理論。儘管他比其他的單純熱血，自信，甚至天真的半人馬年輕人聰明得多。但他也只是認為，汗國在征服的道路上不是一帆風順的。對於汗國的終極目標，他只是認為，時間上有些欠妥。其餘的都沒有問題。

  「難道，難道不是麼？」

  於是賽利雷有點兒結結巴巴的，懵懵懂懂的這樣反問。而出乎他的預料之外的是，撒里達汗竟然真的給出了自己，肯定的答覆：

  「不是。」

  「……」一時間，賽利雷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可能呢？」撒里達汗用一如既往的輕鬆語氣說道：

  「我們外部有強大敵人的牽制，內部同樣有諸多的矛盾。我們儘管有數量較多，質量較強的軍隊。但是在總體數量與質量上，卻不能對我們的敵人形成壓制。

  同時，人類世界的科技，以及軍事科技是在不斷進步的。現如今的人類諸國的軍力，比起數百年前，汗國崛起時更強的太多。而除此之外。人類世界的人口數量，也要比汗國的人口數量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征服整個人類世界，根本不符合汗國的利益。

  一旦與人類世界全面開戰，我們便會陷入一場無止境的，噩夢一樣的持久戰中。

  汗國的基本盤就只有這麼大。汗國的主體民族，也就是半人馬的數量也就只有這麼多。

  我們無法控制太過廣闊的地盤。即使在一定時間內，我們攻下了大量的土地，我們也會因為消化不良而產生諸多問題。

  我們會因為前期戰爭中，主體民族的損失而降低對於附庸民族的威懾力與優勢。我們更會因為擴大的戰事與戰線，分薄我們的兵力。

  更糟糕的是，我們的軍隊並不擅長水戰，林地與山地作戰。這要求我們不得不保有一支數量龐大的，人類附庸軍部隊。我們將不得不將我們手中的權力與兵權分薄給他們。

  我們積累的財富也會在持續不斷的戰爭中流失。同時，因為戰爭，農耕，工業生產與貿易也會被破壞。汗國的經濟也將陷入困頓之中。

  所以，最終，你知道汗國的結果會是怎樣的嗎？」

  賽利雷幾乎被撒里達汗描述的內容給嚇傻了。他呆愣愣的接著撒里達汗的話頭問：

  「會是怎樣的？」

  「我們將會損失慘重。我們將因為損失太多財富，半人馬軍隊，並且因為讓人類附庸軍掌握重權而滅亡。

  即使以最最順利，最最樂觀的推算來看。我們占據了大片的人類帝國的國土，我們甚至能全盤占據整個人類世界。但是最終，我們的結果也必然是被此起彼伏的人類世界的起義而消滅。最終，我們甚至會賠上我們原本的一切。」

  「……」賽利雷仍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撒里達汗看著他痴痴呆呆的樣子。無奈的嘆了口氣。最後做總結性的發言說：

  「所以，我從沒有想過與人類世界全面開戰。我也從沒想過，要占領整個人類世界。

  我寧願要一個較小的，穩定的，經濟活躍，物產豐富，軍事力量強大的塔爾塔里亞。也不願要一個巨大的，混亂的，無法控制的，軍隊每日奔波去剿滅叛亂，經濟崩潰的塔爾塔里亞。我的兒子。你知道我所說的意思麼？」

  「啊……那，那個……」一時間，賽利雷還是回答不出來。而撒里達汗也並沒有逼他。他知道，賽利雷一時間接收到的信息太大，而且太有衝擊力。所以暫時反應不過來而已。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賽利雷才吐出一口濁氣。勉強回過神來。

  只是這一會兒，想明白這件事之後，這位半人馬王子精神有些萎靡，看向撒里達汗的眼神雖然更覺敬佩。卻也多了些痛苦。

  「……那麼，我們終歸無法征服全世界？」他這樣問。

  「是的，我們無法征服全世界。」撒里達汗點點頭，接著說道：「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們會和平下去。我的孩子。我們與人類世界的戰爭仍舊要繼續下去。同時，我們也會繼續吞併人類的土地，掠奪他們的財富，壓制他們，不讓他們發展起來。只不過，我們的所作所為不會有任何變化。只是，我們的所作所為與我們宣傳的，會有些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