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直教人生死相許
2025-02-14 09:41:21
作者: 珂藍玥
錦璃憂心忡忡,緊跟上他,伸手想拉住他,觸及他的袍服時,擔心他疼,忙又停住動作。
御藍斯太擔心皇宮有危險,只瞬間,便不見了蹤影,甚至,沒有察覺到她的靠近盡。
錦璃悵然嘆了口氣,還是說道,「御藍斯,你……小心!」
「他聽不到了。」軒轅頤上前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恐怕,他是早就預料到什麼,才會走得如此急迫。」
她難過地嘆了口氣,「我知道,可我還是想對他說。」
這些時日,他總是跟在她身邊,她卻對他愛答不理。
南宮恪如此兇殘,而且已知道他的存在,恐怕會對他不利。
她怕,他這樣離開……兩人就再難相見。
「南宮恪看不到他,一定無從下手。」
他們背後,傳來陰鶩清冷,慢條斯理的嘲諷豐。
「我的確無從對他下手,不過,我可以對你們下手!」
錦璃和軒轅頤相視,一個驚愕恐懼,一個不可置信,兩人忙轉身……
南宮恪宏大的栗色羽翼揮展,如兩片巨大深濃的烏雲,遮天蔽日,將他們牢牢籠罩。
他血眸幽深邪魅地俯視著一身藏藍錦袍的錦璃,唇角噙著一抹勢在必得的邪笑。
幾日不見,她如此一身男裝,束袖收腰,髮辮如漆,英氣而不失柔美,愈加驚艷,只是雙頰和唇不見血色,顯得清冽如雪,氣息逼人。
他如狂魔般,瞬間打開了倉惶擋在她身前的軒轅頤,急迫地逼近她面前。
她的芬芳,她柔軟的觸感,她的笑……原來,一直朝思暮想。
「錦璃……」難以遏制的,他口氣亦是溢滿思慕貪婪。
錦璃迅速從袍袖中取出匕首,趁著他防備虛空,兇猛刺進他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在血淌出之前,瞬間拔了純銀匕首,本是神情溫柔的俊顏,陡然暴戾,血眸獠牙,厲鬼一般。
鐵鉗似地鬼爪,將她舉離了地面,無視她的劇痛,兇殘的隱隱用力。
「你敢殺我?嗯?我這樣愛你……我甚至從沒有為哪個女子笑過,哭過,氣過,痛過……」
「如今,你掌控了整個大齊,抓了伏瀛國師,江山唾手可得,你來追我,不過是難以咽下心底這口氣……咳咳咳……你說愛我,讓我如何信?」
錦璃兩手扣住他的手腕,和緩脖頸的劇痛。
南宮恪啞口無言,他以為她笨……原來,她竟聰慧到如此可惡的地步!
心底陡升一股殺氣,可他不能殺她,他可以殺另一個人,發泄著爆燃的怒火。
於是,強大的真氣,兇猛狂烈如龍捲風,揮向軒轅頤。
軒轅頤身體不受控制地橫飛過來,被強大的真氣吸納,心口正抵在他的鬼爪上,他掙扎著揮打踢踹,卻不得用力。
錦璃恐懼地渾身驚顫,擔心地看向軒轅頤,就見南宮恪尖利的鬼爪刺進了他的心口,似要把他的心臟挖出來才罷休!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蘇錦璃,我要的不只是如此簡單……」
「我明白!你是要我愛上你……我會努力的!」
她忽然揚起唇角,手顫抖著伸向他與御藍斯五官神似的俊顏。
「還記得嗎?我們前些日子,還在斷情崖上有說有笑,我們就從那裡重新開始……好不好?就當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他隨手一甩,軒轅頤被落在了幾丈外。
軒轅頤銀袍滾的滿身塵土,掙扎著爬起身來,吐出一口血,忙以內力護住心脈,抬起頭,就見院子裡頓剩他一人。
*
御藍斯一入皇宮,就見護衛們正在忙碌著,從大殿內往外抬屍體。
滿宮的宮人,換了白袍,宮廊上,護衛們正在忙著布置白綾布……
他驚得衝進大殿,就見滿地血腥……
抬屍體的人都以白布蒙面,似生怕嗅到什麼毒氣。
「發生了什麼事?」
無人聽到他的聲音,也無人回答他。
護將統領在殿內的丹陛之上命令到,「毒氣未散,都不要摘掉面巾,為防屍體殘毒留存,全部燒毀。」
御藍斯往裡走,就見御之煌趴在台階下。
他手上一柄長劍——是儲君專用的龍鰭長劍,他身上沒有傷痕,只有口角一點黑血,顯然……他還沒有機會刺出,就斃命。
忽然想到皇祖母,御藍斯忙奔出去,瞬間振翅,飛向太后寢宮。
太后寢宮也無倖免,台階上下,死屍橫七豎八,這裡尚未來得及清理。
宮廊下有幾個妃嬪,顯然,她們前一刻來請安的,剛走出去就斃命。
殿內,御雪兒就橫在地上。
胖乎乎的小丫頭臉色暗青,力量太淺薄的小身體,不敵劇毒,
七竅出血,一身雪白的小紗袍,染了斑駁的污血,觸目驚心。
鳳椅上的女子,栗發高綰的女子,身著立領鳳袍,正在吃力地掙扎。縱然她力量高深,也難免被劇毒侵蝕。
她按住劇痛的心口,氣息猶存地掙扎。
「雪兒……雪兒……」
御藍斯就站在她身前,淚流滿面,「皇祖母,雪兒已經死了。」
「雪兒……」她嘶啞地喚著孫女,看不到御藍斯,吃力地趴下鳳椅,一點點挪移著……
仿佛爬了千年之久,直爬到御雪兒身邊,把小小的人兒抱在懷裡。
「好孩子,皇祖母過來了!不怕……不怕!」
御雪兒四肢往下癱,小腦瓜向後仰著,全無反應。
太后悲慟欲絕,泣不成聲,剛痛失最愛的孫兒,又失去最愛的孫女,遭遇如此浩劫,她已然無力支撐。
「為什麼……為什麼南宮恪那個畜牲,連這么小的你都不肯放過?!」
「皇祖母……」
這一聲是女子的聲音,御藍斯轉頭想提醒她不要近來,為時已晚。
御薔一入殿門,就全身癱軟地跌在了地上。
「噗——皇祖母……孫兒來晚了!」
「薔兒!」太后再沒有力氣爬過去,只催促道,「出去……快出去……南宮恪毒殺你父皇,假造遺詔……」
她話沒說完就抱著御雪兒歪在了地上,美麗的鳳眸仍是圓睜著,憤怒,仇恨,凝固在眼底,再也爆發不出。
御薔撐著一口氣向外挪移,卻爬到宮廊下,就再也爬不動……
御藍斯從殿內走出來,俯視下去,心底卻絲毫沒有復仇的快意。
許多年前,他也曾想,這樣殺掉所有傷害過母妃、阻止父皇和母妃相戀的吸血鬼們。
要殺人,很簡單,就像現在這情景。
他甚至也曾計劃這樣一場劇毒陰謀,甚至在寢宮裡囤積了幾罐的劇毒,卻……始終狠不下心。
他的親弟弟,南宮恪,將這一天拱手擺在他面前,讓他親眼看到這一幕,他卻笑不出。
這不是母妃想要的,母妃是個善良的女子,她不會以仇怒毀天滅地。
忽然,想到錦璃,軒轅頤卻找了來。
兩個護衛架住他的雙臂,顯然不信他的話,皇宮重地,不准這狼人擅闖。
「御藍斯,你在哪兒,聽得到我說話嗎?」
御藍斯忙在殿前石柱上擊打一下,上面刻下三個字,「放開他。」
兩個護衛忙放開他,毛骨悚然地環看四周,不敢相信宮內真的有亡魂存在。
軒轅頤便朝著石柱說道,「你快去救錦璃,她說去斷情崖……」
御藍斯又在石柱上打了一下,縱身飛離。
軒轅頤看向石柱,發現上面一行小字。
「回狼族去,別再踏入大齊和血族。」
*
斷情崖日出,錦璃第一次見,霧靄飄渺,站在崖邊,望下去,水面碧綠,青山起伏,鳥雀幽幽飛過,也未能驚擾這片寧靜。
江面上,跳出水面的朝陽下,大小船隻魚兒般,在江面上移動。
她看到了江對岸,那座艷若寶石的白色的城——莫黎城。
她艷紅如火的蛟綃紗袍被晨風揚起,怒放的紅牡丹般,驚艷開綻……
早上起床,她格外的精心打扮過。
從不喜歡濃妝的她,用了太多的唇脂,雙唇花瓣般嬌艷欲滴。
眉眼亦是描畫細緻,額上貼了紅瑪瑙花鈿,血滴般驚艷。
離開鏡子時,她看到自己像極了一位美麗的新娘子。
那人說,她是他的王妃,如此髮髻高綰,紅紗一身,不知像不像他的王妃。
於是,她看著朝陽,南宮恪莞爾笑看著她。
「恪……」
「嗯?」
「你為什麼喜歡我?」
「為什麼?」他眸光悠遠微眯,看向她眺望的一處,「因為你容貌絕美,因為你有趣,因為你善良的有點傻,還因為你是蘇氏嫡女,蘇錦璃。」
說著,他將她環入懷中,側首湊近她頸側,「你的氣息也好聞,一身甜暖的香氣,正合胃口!」
然後,他便吻她的脖頸。
她不著痕跡地躲避,「你知道我為何喜歡你麼?」
他揚眉,受不得這個話題誘惑,「你真的有喜歡我?」
「嗯!」
她抬手輕撫他的眉眼,細細地描畫,無法想像是何等美貌的父母,才孕育出這樣貌美驚人的南宮恪和御藍斯。
「去年雪景,第一眼看到你,你的唇,你的臉,不見血色,不見笑,我便知道,你的心裡有傷,所以,我忍不住想逗你笑,想對你好,想關心你,想治好你的傷。當然,那不是喜歡,那只是醫者本能。
後來,你真的笑了,笑得那麼美,而且,那麼壞……天下間,任何鐵石心腸的女子,都經不住那樣笑顏的誘惑,而我,不過只是尋常女子而已。」
他動容擁緊她,因為她這樣耐心的甜言蜜語,滿心驚喜,卻又覺得不真實。
她在他懷裡,溫柔揚起唇角,「恪,你知道嗎?我們曾經是做過夫妻的,所以,才有這樣的糾葛!而且我還為你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南宮謹。」
他捧住她的臉兒,在她額上輕吻,「若是如此,我們將來的兒子,還叫南宮謹!」
「好!」
「如果你喜歡這裡,將來,我定在這裡給你建一座宮殿,我們每日醒來,都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好啊!」她燦爛揚起唇角,笑顏也輕鬆起來。「那……你說,在哪裡建才好呢?太靠近懸崖,會不會不安全,將來孩子若亂跑,會掉下去的。」
他想到了那株垂柳,那一日,風輕雲淡,別樣美好。
他不羈地睡在樹上,靜靜地不擾她。
她坐在樹下的大石上,自言自語,拿著樹枝在地上亂畫……
於是,他轉身看向那株垂柳。
晨風裡,蒼老的柳樹樹冠宏大,溫柔飄展碧綠絲絛,似溫柔撫慰著什麼。
「璃兒,就在那裡建造宮殿好了,宮殿後可以再造一處花園,如此臨山面水,如詩如畫,你說好不好?」
沒有人回應他。
察覺到四周的芬芳淡了,隱約不對勁兒,他猛然轉過身,就見崖邊早已沒了人影。
「蘇錦璃——」他衝到懸崖下,正見她往下墜。
羽翼揮展,他忙俯衝下去,薄霧從身邊飄過,風聲呼嘯,他顧不得這懸崖有多高,拼力地想追上她。
她含淚的笑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滿身紅紗,都在向著他飄舞。
還差一點,他便觸到她飄揚的裙帶,倏然,艷紅的身影憑空消失。
她墜在——他看不見的一處,落在一個俊美的紫袍男子的懷裡。
男子笑著嗔怒,「蘇錦璃,你害我……差點來不及接住你!」
噗通——南宮恪則墜入了水裡。
他收攏羽翼,在水裡和水面四處尋找,任憑他喊破了喉嚨,回應他的,只有綿長層迭的回音。
「蘇——蘇——錦——錦——璃——璃——璃……」
如果那天,在斷情崖,他沒有執意殺了趙側妃,她一定不會這樣厭惡地離開他!
他知道自己錯了,可……只有死人才不會再惹麻煩!
他是為她好,他錯了嗎?
為何這個愚蠢的女人,不能想他所想?
這一天,一位樵夫從崖邊經過,看到一個長著一雙羽翼的吸血鬼男子,痴傻地在懸崖邊,一遍一遍往下跳。
他似乎,並不想跳進水裡,每次快要觸及水面,他便又騰飛而上,接著往下跳……
樵夫很想勸他兩句,卻見崖邊的石頭上,出現一行字。
「哎?公子,這裡的字,好像是對你說的。」
終於,那痴傻的男子收攏羽翼,飛到了崖邊。
「恪,既已奪取血族,就別再傷害大齊,去當一位明君吧!去愛一個適合你的女子,生一群可愛的孩子!蘇錦璃。」
他嘲諷地冷笑,笑得東倒西歪,跪癱在地上,仿佛被徹底打垮,絕美的容顏,蒼白,扭曲,猙獰,宏大的羽翼濕淋淋地垮在脊背上,再也抬不起。
「你這樣絕情,由得我拒絕麼?」
「我知道,你是跟他走,你這個絕情的女人!」
「我恨你!我會殺光天下所有人,讓你後悔離開……你大可以夜半時,再來砸我的門!你大可以來找我算帳!」
他本能地咆哮,想尋到她的蹤跡,想抓她回來。
他面前,一根樹枝,在輕輕地一動,在地上留下清淺的痕跡,一如那日在柳樹下的圖畫,少了幾分漫不經心,細細的小楷,秀美綺麗。
「如果,因為我一時善念關心你,反害得你去傷害別人,我會永難瞑目。你要讓我變成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麼?」
他看著那樹枝,悽苦而嘲諷地冷笑。
「蘇錦璃……」
他伸出手,指尖意外地觸到了柔軟的手指。
「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不會再那樣殺人了,我知道錯了,所以……我永遠不會了!你回來!哪怕與康恆在一起,我也不會反對的……我會保護你,只跟在你身邊就好……」
錦璃鬆了他的手,轉身,堅定地扣住正在等待他的御藍斯的手。
御藍斯寵溺將她環入懷中,「不要奢望,吸血鬼永遠不會卸除嗜殺的本性,更何況,他是喝狼血長大的,天性兇殘,更勝任何吸血鬼與狼人。」
因為,他了解自己,所以,更了解南宮恪。他們都造孽深重,受上天詛咒,所以,合該
得此報應!
*
一股淡雅的荷香縈繞四周,錦璃被生生拽了回來。
原屬於這身體的紛雜繁複的影像,風馳電掣地襲來,衝擊地她頭腦劇痛,筋骨刺癢。
她呼出一口氣,只覺得滿口濃苦的藥香。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脈搏鼓譟,腹部里兩個小生命在拼力的回應著她的復活,似驚喜地嬉戲。
「璃兒……」
聽到彌里的聲音,她疑惑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團黑暗。
她眼望著帳頂,眨了眨眼眶,澄澈的眼底,毫無波瀾。
她顰眉抬手,循著聲音來源,向半空里抓,想抓到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是抓空。
床畔的孫嬤嬤看到這情景,心痛捂著口鼻,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血族太后蓮央,翱王御風,南宮恪,以及遠道而來的蘇錦煜等人,都怕她難過,而隱忍難過,不敢出聲。
彌里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扶在她的發頂,疼惜地低喃。
「璃兒,我在這裡,璃兒……我在這裡!別怕,很快會康復的。」
他的淚落下來,愧疚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我不該離開你……我應該一直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錦璃眼睛刺痛,眼眶裡卻滾出兩行黑濃的血淚,映在冰雪似地肌膚上,悽厲,詭艷,驚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天天保護,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話音哽咽,唇角卻揚著笑,口氣也輕鬆如常。
好好的嗎?彌里清楚地感覺到,她茫然,心痛,手足無措。
她感覺到無殤五臟六腑都在痛,於是想問,想看,卻因不確定身邊都有誰,因此不敢開口。
眼前黑暗無邊,她怕御藍斯和孩子們傷心,不敢說,自己已經成了瞎子。
肅嫻——那個帶著孩子奪她夫君的、精緻美麗的女子,為何要給她用如此劇毒?!
在另一世盤桓一遭,她知道,自己是被肅嫻害死了。她差點失去自己的四個孩子……
「御藍斯?」她猶記得前一刻,她與他在斷情崖邊,與南宮恪道別。
這男人,從前世,到今生,直引誘她,他對她這樣痴情,她死而無憾!
如今,她回來了,也疲累不堪,無力再爭那口氣。
「阿溟……如果,那個孩子是你的,你就留下她們母子吧!我只求,你能善待謹兒,無殤,和我們的女兒。」
「蘇錦璃,你在說什麼傻話?」
御藍斯忙上前來,抓住她有些僵硬的手,把彌里擠到了一邊去。
「璃兒,你聽我說,那孩子是御之煌的……」
「你不必再騙我,我容得下的。」她不想再思考他曾經荒唐的過去。
那天,他背著她去主婚堂見那孩子,必然也是有所顧慮,怕那孩子是他的,怕無法對她交代,所以,他對自己都沒有信心,她何來的信心呢?!她既然接受了他的好,也該接納他的壞,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