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仙魔大戰
2025-02-14 06:54:33
作者: Fresh果果
冰雪未化,天地間仍舊一片白茫茫,銀月高掛,光線不似尋常柔和,竟亮得有些刺眼,周圍一圈隱隱紅光格外妖異,照得這個夜越發淒涼起來。
又是月圓了啊。
笙簫默一向輕佻慵懶的眉間難得的出現一絲擔憂,想到明日的群仙宴心中不祥之感愈甚。突然覺察到簫中妖氣瀰漫,他飛快的又往其上結了幾個封印,阻止妖氣外涌。
這一年來,南無月每到月圓之夜便要變身,集結平日的天地靈氣,再加上月圓這夜的月之精華,得以脫去稚子形態,化作少年之身。體內殘存的些許妖力大增,心智比成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叫人難以應對。平撫簫中的不安與騷動,笙簫默眉頭皺得更深了。
此時南無月在璀星石中的身體已慢慢發生變化,疼痛讓他從極深的睡夢中醒來。璀星石被渾濁的妖氣整個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再是之前天真無暇的孩童的臉,而換作清雅的絕美少年,表情純真中帶一絲野性和叛逆,乍看無辜的眼神中又帶著一絲毒辣和狡黠,偏偏一皺眉一低頭之間都是妖媚入骨。
他在石中輕輕扭動活動身體,只聽見一陣筋骨噼啪響動的聲音。
睡得也夠久了,終於到了好戲上場的時間了。他晶亮的眼睛凝望遠方,滿臉都是盈盈笑意。
花花姐姐,等你來救我呢……
巨大的島悄無聲息的在空中漂浮前行,猶如黑暗中的魅影。
花千骨走了一圈,發現三千餘人基本都已經準備妥當。眼中燃燒著仇恨、野心等各種各樣的光芒,只等著到了崑崙和仙界的人大戰一場。
那種巨大的殺氣和壓迫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雖然東方彧卿和竹染都是躊躇滿志,她卻一點信心都沒有。甚至一直都了這一刻,她仍然在猶豫不決。
可是這件事和盜取神器一樣,是明知道錯,卻依然不得不去做的事;是明知道阻攔在眼前的是長留是仙界甚至是師父,也不得不去抗爭的事。
小月是她的孩子,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
「那是什麼?取下來。」花千骨望著上方高高掛起的寫著「花」字的戰旗心頭咯噔一下。他們是去救人,不是出征。
斗闌干明白她的意思,命人把竹染讓人掛上的戰旗取了下來。
「我之前見過藍羽灰,跟他說過你已經出蠻荒,就在島上,她有沒有去找過你?」猶豫許久,花千骨還是忍不住問道。回來之後,斗闌干仍然一如既往的樣子,什麼都沒說,她猜藍羽灰應該沒來過。
果然斗闌干愣了一愣,緩緩搖頭:「沒有。」
原來那次半空中感覺有人在海底窺視他不是錯覺,果然是那個人。
「她不敢來見我的,她也不想見我。」
「可是她之前為了你……」
「她一向驕傲,不習慣欠人那麼多,只是為了償還罷了。見我無事,也便心安。」
「你們倆分開那麼久,好不容易可以重逢。就不能放下過去,重新再來過麼?」
「你還小,不懂。沒有什麼是可以真正放下的,那麼多年,滄海桑田,我們倆都已經不能回頭了。就像你身上的那些傷,就算好了,疤痕卻還在。時間可以久遠到把當初的疼痛都遺忘,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努力修補也無濟於事。」
斗闌干恢復如從前意氣風發、不怒自威的臉,此時閃過一絲悲涼和無奈,慢慢轉身離開。
花千骨坐在草地上看著月亮發呆迷茫。他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放在她肩上,是東方彧卿。
「累了那麼多天了,好不容易回來,怎麼不去睡覺?」
「哪裡睡得著,糖寶呢?」
「在你床上打呼嚕。」
花千骨不由揚嘴一笑繼而凝眉搖頭道:「或許我應該自己一個人上崑崙,而不是將那麼多人牽連其中。雙方一旦開戰,定是死傷無數。」
「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對抗整個仙界救出小月麼?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他出來讓他平安無事,而不是但求盡力無愧於心。你知道,我們帶大軍前往並不是真想與他們一戰,而只是起威懾作用。否則,我們根本沒資格問仙界要人。他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與我們勢均力敵,不會輕易開戰,弄得兩敗俱傷、眾生塗炭的。而蠻荒眾人也並不是說為了你才上崑崙,他們此去不過是為了替自己日後的生存抗爭,為了與仙界達成協議不再被抓回蠻荒而抗爭罷了。各有各的目的,你不用在這上面內疚或是耿耿於懷。」
花千骨輕嘆一口氣:「我就怕事態超出控制,人心怎能輕易駕馭,要是真打起來,任何一方有所傷亡都是我不想見到的。我可以自己死,可是不想牽連那麼多人。」
「你若是一死就能救小月的話,我也不再勸你。可這事不是這麼容易解決的,難免會有所犧牲。」
「怪只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
東方彧卿笑著把她摟進懷裡:「是啊,每個人都希望可以有能力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一切,為了小月你一定要更強大起來,若到了戰場上還如此猶豫不決,那就我們就輸定了,這一輸可就是小月的命和三千人的自由。所以不管這一仗打或者不打,我們都一定要贏。我知你怕眾仙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怪罪白子畫徇私枉法,壞了他的清名。到時你只需在暗中看著,不用親自動手。竹染的咒法再加上你的妖力,應該足以隱去身形不被眾仙發現了。」
「那怎麼行!」
「你妖力雖強,可是在沒有解除封印的狀態下也不可能一個人扭轉乾坤。而一旦眾人發現妖神之力在你的身上,殺小月不算,還會掀起新的一輪爭奪,人人都想置你於死地,然後搶奪妖神之力。你何苦為難自己與仙界正面衝突,一切交給我們就夠了。何況,還有你殺姐姐幫忙呢。」
「殺姐姐?他也來了?」花千骨一怔。
「妖魔的大軍也已逼近崑崙山,殺阡陌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與仙界一戰了。我們那麼多人,一定可以救出小月的。只是骨頭,殺阡陌心魔太重,執念太深,我擔心他若發起狂來,事態超出控制,三界就真是一場浩劫了。」
「殺姐姐入魔越來越深了麼?」花千骨滿臉擔憂。
「你不要內疚,他心中早有魔障,不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只是一個誘因罷了。他自負太高,越是用力想要去守護,一旦守護不了,就越容易走極端。」
「我知道,殺姐姐一直對我有一種很強烈的保護欲。雖然世尊他們都誤以為我們倆有染,單春秋他們也以為殺姐姐喜歡我。但是我能感覺到,殺姐姐對我只是打從心底的疼愛。他是魔君是妖王,比這漫天仙佛還要高高在上,又怎麼可能僅憑當初茅山上的簡單一面就那麼輕易的喜歡上我。雖說他行事一向任性,可是對我的態度,百依百順到了簡直不顧一切,像是在用力去補償些什麼。有時候望著我,眼中的卻又不是我,好像在望著別人。我有幾次忍不住想要問他,可是他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好開心的樣子,我不想揭他傷疤,他那樣驕傲的人不會允許自己臉上有傷口,更不會允許自己心上有傷口。」
東方彧卿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不知道一切,卻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既然那麼清楚軒轅朗和殺阡陌對你的愛都只是一種偏執和一種錯覺,那麼我的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感情,又是從何而起?我在你心目中又到底擺在什麼位置?」
花千骨不自覺退了一步,艱難的緩慢搖頭:「我不知道……」
東方彧卿依舊溫婉的笑,像春天河岸邊的楊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事他想問,因為再不問就來不及了。帶著千年記憶輪迴,他早已學會了不去執著,行事只是隨著自己本心,所以,沒有多少的悲苦。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愛上她是個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須要知道答案的。就這樣永遠不知道,永遠有一絲想念和希冀也未嘗不可。
他輕拍花千骨的頭,趕快長大吧,趕快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不被白子畫傷害,不要讓我擔心放不下。
花千骨望著東方彧卿眼中的憂傷和飄渺,心頓時揪做一團,緊緊拽住他的袖子,仿佛手一松就會失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人對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這次群仙宴與往年不同,沒有歌舞昇平,到處一片肅殺之氣。
妖魔來犯已是意料中事,崑崙山上天兵天將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結界和封印。自以為一定可以阻擋殺阡陌等人,卻沒想到花千骨這邊另有大軍來犯。
瑤池內依舊溫暖如春,飄花如雨。五彩的瑤池水細波蕩漾,水中央一根光禿禿的粗壯枯木直插入雲霄,傳說是上古被天帝下令斬斷的通天建木上的一根枝椏,從此神人永隔。
而南無月就將被綁在這根建木枝上,在五星耀日之時,受天火焚身和天雷穿心的極刑,將不死不滅的妖神真身化為灰燼。
即將行刑,笙簫默解開封印將南無月從簫中放出,眼見黑色雲氣外溢,眾仙在座,各個凝神防備。
慢慢在地上凝結成形,璀星石此時已被*氣完全侵蝕,透亮的晶體裡布滿了黑色的絲狀物。
笙簫默心頭一驚,竟見南無月依舊是少年形態,沒有變回孩童,正滿臉笑意的望著他。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日升月落,他竟還能維持形態?
笙簫默暗叫不好,上前兩步想要再在璀星石上覆上一層封印,卻見南無月已經在石中站起身來,翻手凌空一握,璀星石頓時在他周身碎作千萬片,反射著陽光,瑤池中一時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璀璨光亮。
眾仙無不大驚失色,倉皇后退,以為妖神恢復法力,得以突破禁錮而出。只有笙簫默和摩嚴等人知道他徒有妖神之軀,並無妖神之實。飛身上前,想要將他重新關入籠牢。
南無月身上妖力雖未遭封印,卻所剩無幾。可是諸仙聯手合圍,竟然半點都奈他不得。他簡單的只是一隻手便化去所有法力的攻擊。
摩嚴和笙簫默都不由一陣心駭,妖神之力,竟然強大到如此地步,那如果花千骨身上的封印解開,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更可怕的是,單憑白子畫之力,如何封印和壓製得住如此強大的破壞之力,遲遲沒有被花千骨衝破,不過是因為她怕傷了白子畫,一直心有顧及罷了。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顧及師徒之情呢?
南無月一面單手應敵,一面環顧四周的美景,雲淡風輕的笑,仿佛這世間一切都那麼不值一提。
看到一個年紀尚小,長得與花千骨有幾分相似的仙婢正驚恐萬分的往桌子下面鑽以免受波及,隨手一吸過來,竟捏住了她的脖子。
空中光波亂舞,不時有仙人被擊中倒地,眾仙在帝君帝後前排了一排又一排的人牆。
笙簫默想要救那仙婢,卻無奈根本近不了南無月身。
南無月凝眉看著那女子,嘟了嘟嘴巴:「一點都不像。」說著竟單手一握,鮮血四濺,連同那仙婢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眾仙望著他依舊天真無害的美麗笑臉都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南無月也沒有特定目標,這些人他都不認識,沒什麼差別,信步在瑤池中走著,隨手抓著一個就殺一個。手段極其殘忍直接,滿地都是血,地上的桃花瓣都漿住了,空氣中花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種刺鼻的奇怪味道,直讓那些習慣了一塵不染的仙們想要嘔吐。
摩嚴和笙簫默骨子裡都是一陣發寒,一個妖力已失的妖神就已經能將高高在上的仙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叫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殺!
南無月像一個剛來到這世間的孩子一般,一面應戰,一面還不時停下腳步,拿起桌上那些精緻的琉璃杯盞,扯下某人身上的錦帶玉佩左看右看。又或者咬一口蟠桃,抿一口忘憂酒,還不時做個鬼臉,吐吐舌頭。
不到片刻已有十多人被他打得魂飛魄散。什麼法寶對他都沒有用,眾仙只能用陣法試圖將他困住。
正當快要無計可施之際,南無月突然停住了腳步,望著天邊嘴裡一開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語。
「那麼快就來了啊,我還有力氣沒用完本來打算多殺幾個仙界的討厭鬼替姐姐出氣呢!唉,算了,不跟你們玩了。」
南無月身上的光芒漸漸黯淡,身子突然一軟,半昏迷狀態的倚著桃樹癱倒下去。
眾仙以為他使詐,猶豫許久,不敢輕易上前。摩嚴猜是他積蓄已久的能量用盡,撒出光壁將他牢牢罩住。
上前一連點了他多處氣穴,下了數重封印。又回頭對帝君道:「請借誅仙鎖一用。」
「大師兄!」笙簫默眉頭一皺。摩嚴卻仍拿了仙鎖來,硬生生用內力從南無月的手腕腳踝處穿了過去。
鮮血流經之處盡成焦土。南無月迷迷糊糊的眯著眼笑,竟是哼也不哼一聲,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微閉的眼瞼,目光流轉,說不出的魅惑動人,腕上和踝上輕薄如紙的嬌嫩肌膚,映襯著鮮紅的血,格外刺眼。許多仙人定力不足,竟一時神魂飄忽,心智被勾,無端生出憐惜之情。心痛不忍間,竟要出手阻止。摩嚴一聲大喝,才被驚醒,想到他方才的血腥殺戮,不由羞愧難當。
幾重枷鎖,摩嚴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是他看管不當,才會發生之前那種慘事,南無月由他和眾天將親自押往建木。
南無月腳步有些踉蹌的走著,手和腳拖著長長的鎖鏈,末端握在摩嚴手裡。鮮血一滴又一滴,那鎖鏈拖拽的聲音更是清脆響亮叫人不忍聽。
如履平地的涉過瑤池水,摩嚴把他用鎖鏈牢牢的綁在了建木上。然後片刻不離的在一旁守著,看了看日頭越來越亮,就快到五星耀日的時刻了。
笙簫默望著南無月臉上始終若有似無、看似天真無害的微笑,心頭越發沒底。他明明中了掌門師兄的法術,還身受那麼多封印的束縛,居然都輕易逃了出來。如今就算師兄在,眾仙聯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他之前可以逃,卻為何不逃?如今更可以走,卻為何要乖乖俯首就擒?不會只是妖力用完這麼簡單。
仙婢驚魂未定的很快把周遭打掃乾淨,恢復如初。可是空氣中漂浮的諸仙和南無月的血的氣味,卻始終淡淡縈繞,不肯散去。
突然建木那裡銀光暴漲,眾人定睛一看,南無月已從少年恢復成孩童的形態。四肢被仙鎖穿通高高掉在建木之上,疼痛非常,開始哇哇直哭起來。
雖明知是妖神的變化,看著天真孩童遭此對待,眾人仍忍不住一陣內疚。
此時傳報妖魔軍隊已經到了崑崙山,與天兵天將混戰成一團。而殺阡陌和單春秋等人更接連突圍,正接近瑤池。
眾仙無不著急的看著天上,只盼著趕快除了這妖孽,心頭也少受些煎熬。
而當花千骨率領蠻荒眾人,由異朽閣開闢密徑,進入崑崙山,直達瑤池上空之時。看到的就是小小的南無月手腳全被穿通,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掉在建木上這一幕。
渾身一震,差點從空中掉下去,心痛的都快要裂開了。那個孩子,從還是小小的嬰兒開始,她都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視若珍寶一樣。如今卻這樣被掉在建木上等著被處死!平時他一點點小摔小碰都會疼得直掉眼淚,他們卻用那仙鎖鎖他的骨,這樣的體膚之痛要他一個孩子怎麼承受得住!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卻為何要受到仙界這樣的對待?她不在他身邊的這一年,他究竟又受了多少折磨?
耳邊遠遠傳來南無月的啜泣聲,奄奄一息的哭喊著「姐姐救我……」
當初誅仙柱上受刑的一幕又在腦中回放,消魂釘的痛刻骨銘心從未磨滅。此刻她看著南無月,更仿佛承受著當初千百倍的痛苦。
好一個仙界!非要把每件事都做的這樣殘忍不留餘地麼?
殺她逐她都不要緊!可是誰也不准傷害她愛的人!
花千骨什麼也顧不得的直向南無月飛去,卻被東方彧卿死死拉住。
「骨頭!不要急!我知道你護他心切,可是這樣衝動也無濟於事!救不了他的!」
花千骨緊握成拳的手因為氣急而不停的顫抖,咬牙切齒的說道:「就算滅了這仙界,滅了這天地,我也要把小月救出來!」
東方彧卿看著花千骨的眼中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一絲狠厲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殺阡陌等人的到達要早花千骨他們一步,無奈根本無法突破瑤池上空眾仙合力圍成的結界。本來一切全在摩嚴預料之中,用天兵天將拖住崑崙山上妖魔的大軍,然後用結界將殺阡陌他們阻攔在外。只需拖過五星耀日南無月處決,妖魔就再無戲可唱。
十二元辰,十八羅漢,二十諸天,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將……為了穩妥起見,這次群仙宴幾乎宴請了九天所有的仙佛。合眾仙之力所鑄成的結界,殺阡陌他們半點突破的可能性都沒有。
摩嚴站在南無月身邊冷冷的笑,任憑結界外妖魔如何瘋狂肆虐,妄圖摧毀結界,都是頭都懶得抬一下。
這時蠻荒眾人卻如一片烏雲飄到瑤池上空,黑壓壓的三千餘眾,雖不似軍隊那樣整齊劃一,卻也絲毫不凌亂。眾仙都不由錯愕。
帝君一眼就瞥見向他得意招手的腐木鬼,其他各仙也紛紛看見過去或與自己有仇怨,或被自己親自逐去蠻荒的仙魔。其中還有巨大身形的哼唧獸,踏著四團火焰一樣的祥雲,威風凜凜一聲怒吼,瑤池水也蕩漾不止。
在座諸仙都剎時間面色蒼白如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些人竟從蠻荒逃了出來。太多恩怨牽扯不清,許多心虛、能力又有限的仙人害怕被尋仇,竟悄悄起身離席。
瑤池的光線瞬間暗了不少,上空全是張牙舞爪怒吼著妄圖衝破結界的妖魔。
笙簫默雖沒有看見東方彧卿和花千骨,但是見眾人能上得了崑崙山,估計他們二人也應該從七星陣中逃出來了。於是趕忙向摩嚴傳音道:「大師兄,趕快通知二師兄吧。」
摩嚴皺著眉,冷哼一聲:「小小一幫妖魔棄仙,何足掛齒,沒必要特意讓他趕過來。」
子畫心底對南無月這小孩頗為喜愛,定是不忍見他受刑,更不想知道他之前血腥殺戮之事,又何苦讓他難受,明**底已經夠苦的了。
笙簫默知摩嚴心思,不由莞爾,卻仍皺起眉頭:「他們我倒不擔心,但是千骨只聽二師兄的話,若是她使出妖神之力……」
摩嚴雙手緊握:「我會在那之前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東方,是殺姐姐!」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隱身在眾人之中,東方彧卿正在想辦法突破結界。花千骨看見殺阡陌的蓮榻,只是紗幔重重,看不見殺阡陌的臉,卻相隔大老遠也能感覺到蓮榻周圍血紅色的妖氣和殺氣。
東方彧卿拉住巴不得立刻飛奔過去的花千骨,神色有些凝重,殺阡陌明顯入魔更深了。
「殺阡陌已經知道你來了,不用過去,會暴露行蹤的。摩嚴正觀微於你,想揪你現形。」
花千骨凝眉點頭,心急如焚的看著下面南無月:「這結界竟那麼牢固麼?連東方你都破不了?」
「這是自然,以我一己之力,如何敵得過天庭百仙。不過別急,我不成還有斗闌干。」東方彧卿依舊微笑,似是胸有成竹。
藍羽灰、還有夏紫薰都不在殺阡陌身邊,花千骨猜他們之所以沒來,可能一個是怕見到斗闌干,還有一個是怕見到師父。
這次隨她而來的蠻荒眾人純屬自願,餘下沒來眾人,有的法力已失由異朽閣重新給予身份送回人世間過平凡的生活。有的身有殘疾,重傷未愈也由異朽閣來安排照料。
斗闌干身著往日金色戰袍,負手站在雲端,俯瞰著瑤池和仙界眾人,心中感慨頗多。他雖為藍羽灰背叛了仙界,但也曾為了保衛仙界幾度出生入死,再加上受的刑和被逐去蠻荒的這百年,也算是扯平了。待他還了醜丫頭的情,這一生就再無掛礙。
瑤池中的天兵天將基本上全都是他過去的部下,當初都以為他身死,差點鬧出兵變,如今見他竟現身,全都不由自主的濕了眼眶,齊齊跪下向他拱手單膝而拜。
這一來帝君還有眾仙面上都是一陣青一陣紫,他們知道斗闌干在仙界的威信,生怕兵將臨場倒戈。這結界雖固若金湯,但力量全用在對外上,若從內部攻破,怕是就有些不堪一擊了。若妖魔湧入,必有一戰,光是殺阡陌他們也就罷了,如今再加上斗闌干和蠻荒眾人,勢必兩敗俱傷。
果不其然,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見角落裡嗖的躥出一紅一藍兩個身影,迅速的向空中飛去。
「快攔住他們!」
眾仙一看,不是天兵天將,竟是斗闌乾的胞弟南嶺寒和北海龍王,誰又攔得住?
二人飛快的突破結界而出,滿面驚喜色的直奔到斗闌乾麵前。
大好的機會。腐木鬼和曠野天等人不約而同的向結界瞬間閉合處施法,銀光暴漲,空氣中傳來巨大的破碎聲,妖魔和蠻荒眾人魚貫而入。
此刻南嶺寒和北海龍王已是激動得不能言語,二者本就一個因對斗闌干之事一直對仙界心有芥蒂,一個坦率豪爽明戀斗闌干已久,又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一人握著斗闌干一隻手,只顧著敘舊。
斗闌干見南嶺寒修為大增,北海龍王比百年前更加明艷動人,心下幾多歡喜。
再一低頭見兩方頃刻就要刀戎相見,連忙一聲怒吼,天兵天將和蠻荒眾人甚至連妖魔都不由得各自退了一步。
斗闌干有如天神從天而降,冷冷俯瞰群仙。
「枉你們一天到晚說什麼慈悲眾生,卻都是惺惺作態的嘴臉。九天仙佛,就是這樣對待一個孩子的麼?」
斗闌干還是如當年一樣雄視四海、氣吞八方,眾人在他的斥責下都不禁眼有愧色,卻又想起南無月方才的嗜血殺戮。若說他之前只因為身為妖神就被處刑還有點冤,如今卻是怎樣都不過分了,不由一個個又覺得有理起來。
殺阡陌的蓮榻漂浮在半空中並未落地,似是怕被這瑤池仙境地上的塵埃弄髒一般。他始終不發一語,單春秋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故而也不敢自作主張率先發難,安靜的站在一旁,看斗闌乾等人與仙界對峙。他知道殺阡陌這麼久一直是為了花千骨的囑託才會想盡辦法救南無月。不過無所謂,他只需要結果,不需要管目的是什麼。
東方彧卿和花千骨正悄無聲息的向南無月被縛的建木處靠近,要想在群仙面前使用法術隱身,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見事態一如自己所計劃的那樣發展,東方彧卿微微鬆一口氣。在這樣勢均力敵的狀態下,他們才有資格和仙界談判,而談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救人,很明顯就算仙界不想談又不想戰勉強在聽,也絕無可能把人交出來。他們在做的不過和起先仙界一樣,只為了拖時間罷了。拖到五星耀日的最後一刻,就算真要打起來,死傷也不會太多了。
摩嚴與斗闌幹過去私交甚深,奉命上前與其交涉。斗闌干與摩嚴對視片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們此行目的有二,請仙界從輕發落南無月還有下令赦免蠻荒眾人的罪過,我們既出蠻荒,就決不會再回去。」斗闌干一字一句的說。
眾仙很快商討出了結果,蠻荒眾人既已逃出,夥同一氣,再想把他們緝拿回去難如登天,與其把他們逼反,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但是要想南無月不死,那是一萬個不可能。
正當瑤池中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斗闌**們那,東方彧卿和花千骨已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了建木之後。仙鎖極是難解,何況還穿入南無月骨內。花千骨心疼的看著他,怕被旁邊守衛發覺,手直接放在他頭上傳音喚他:「小月……」
南無月失血過多,半昏迷中聽聞花千骨的聲音,睜眼抬頭看卻什麼也沒瞧見還以為是自己做夢。
「姐姐在這,小月,你看不見我。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姐姐這就想辦法救你出去,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不要出聲。」
南無月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姐姐真的來救他了麼?他就知道姐姐不會扔下他不管的。
在東方彧卿解開仙鎖的一剎那,花千骨咬著牙硬生生把鎖鏈震斷然後從南無月的骨頭裡抽了出來。
眾人聽見響動轉頭看,見南無月竟震開鎖鏈飛到半空中,手腕和腳踝上的鮮血從噴濺到飛快止住癒合,一個個都驚得瞠目結舌。
摩嚴雖一直面對著斗闌干,卻無時不在留意著南無月。在仙鎖被解的那一刻,一記白光就已瞬間擊出。
哼,那丫頭果然來了。
南無月雙目微閉,早已疼暈過去,花千骨正一面給他止血一面往他體內輸入內力。見摩嚴早有預料的向他發出致命一擊,速度太快。她在身後抱著南無月,四面八方全被摩嚴罩住封死躲閃不開,而東方彧卿直覺性的就擋在他們二人身前。
花千骨連忙一掌將東方彧卿推開,同時飛快轉身,緊緊護住懷中南無月,任憑光波打在自己背上。
見白光在離南無月身外一尺消失不見,摩嚴知道打中了。其他人也凝神防範空中隱去身形的某人。心頭都不由疑惑,什麼樣的法術在場那麼多仙人都竟然沒有識破。
「孽障!還不快快現形!」摩嚴低喝,似是沒想到花千骨為了不暴露身上的妖神之力,竟硬生生受了。可是她身上所有的法力早就被白子畫廢了,不使用妖力,她連常人都不如。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的身形一點點出現在半空中,花千骨抹去唇邊的血跡,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東方和下面蠻荒眾人她沒事。
終於救到小月了,也拿到仙界口諭。她和斗闌干對望一眼,想辦法準備馬上離開。
摩嚴冷笑,就是要引她出來,一打盡。
「骨頭,小心!」東方彧卿發覺不對,可是晚了一步。花千骨懷中的南無月突然雙眼一睜,卻不見眸子只見眼白。右手直插入她體內,還好位置偏了一點點,沒有掏出她心來。
花千骨受到重創,雙手一松,南無月掉了下去,被一人抱在懷裡。
「傀儡術?」花千骨幾乎飄浮不穩,低頭果然看見蒙著面的幻夕顏,雙手十指張開,無數根透明的氣絲連在南無月的身體上。
原來摩嚴剛開始不但給南無月施了各種封印,還有聯同其他人下了咒術。
東方彧卿正欲飛到花千骨身邊卻被空中透明壁罩反彈了回去,此時,北斗七星君等已將他團團圍住。
瑤池眾人也紛紛劍拔弩張,布下大陣和結界妄圖困住妖魔和蠻荒眾人。斗闌干見花千骨受傷,突圍而出,卻又被笙簫默拖住。蠻荒眾人也跟天兵天將大打出手。場面混亂不堪,這些人每一個都是六界高手,一時間瑤池到處五色光芒閃耀,儘是分金斷玉之聲。
花千骨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深吸口氣,直視著面前正冷冷看著她的摩嚴。
摩嚴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讓花千骨的心裡微微有些難過。直到此刻,她依舊尊敬他當他是大師伯的,就算他從來都不喜歡她。她只是想回來救小月而已,難道他就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麼?
此時,面前突然閃過一個火色身影,速度之快以她今時今日都根本沒看清楚。
「殺姐姐……」花千骨有些錯愕,因為殺阡陌的模樣變了許多,紫色長髮顏色更深了,幾近於墨色,隱隱反射出詭異暗啞的微光。眉間妖冶的殷紅花印此刻爬滿了整個額頭和半邊臉頰,直沒入脖頸。緋紅的雙瞳看不見瞳孔也沒有半點亮光,猶如兩顆血珠鑲嵌在眼眶內,比過去更甚的美艷光華,卻叫人有些怵目驚心。
瑤池內眾人見他,都不由頓了一頓,片刻失神。擁有這樣日月盡掩、顛倒眾生姿態的人,竟然是妖魔之首、兩界帝王,實在叫人又愛又恨。
殺阡陌緩緩低頭,看著花千骨微微一笑,姿態優雅,卻猶如蟄伏的猛獸。
「摩嚴,上次在海上你對她下的毒手,今天我殺阡陌必十倍奉還。」
那日殺阡陌到得太遲,花千骨已不顧重傷奔長留去了。他聽到藍羽灰稟報一切,只恨不得將摩嚴斷筋拆骨。之後修煉妖魂破入魔一日比一日深,單春秋和雲翳他們輪番勸諫,他也一概不聽。
摩嚴望著殺阡陌,緊緊皺起了眉頭。以殺阡陌今時今日,想要贏他根本不可能。而那邊笙簫默對戰鬥闌干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扛不住了。東方彧卿敵不過眾人聯手,但聲東擊西、神出鬼沒,一時根本制他不住。
摩嚴抬頭看了看天上,偏正當中的太陽周圍已出現五個小小的亮點。馬上就要到時間了,再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
「我不和你打。」摩嚴冷道,轉頭便向斗闌干飛去,見笙簫默胸口正中一掌,他也不由心狂跳一下。
殺阡陌哪容他走,飛快出手,一個拼命閃躲一個瘋狂進攻。
花千骨此時也為了爭奪南無月與幻夕顏纏打在一塊,卻為了不傷及她懷中的南無月,出手分外小心。
一時間,瑤池水彩波翻騰,蕩漾不休,空氣中血腥、毒氣、花香各種味道,還有喊殺聲、怒吼聲、金石爆破聲混合在一起。
因為雲隱如今身為茅山掌門,立場為難,沒有前來,雲翳難得的沒有躲在暗處,而是出來一戰。詭異的各種禁忌之法層出不窮,再加上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死在他手下的仙人不計其數,連單春秋看了都不由吃驚。太白山一役之後,雲翳與雲隱就再未曾見過。殺阡陌嘗試了許多方法,想要解開他身上與雲隱的牽絆之術都未能成功。但奇怪的是,雲翳卻再未增添過任何莫名的傷痕。
單春秋認為是術法已經解開,雲翳卻知道那不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雲隱在那之後,再沒受過傷。
趨利避害,這對於常人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對於一直以降妖除魔為己任的雲隱來說,凡事退讓,自保為上,雲翳知道這對他而言有多困難,又是多大的一種恥辱。
可是他,還是為了自己……
雲翳心中更恨,發泄一樣,出手毒辣,連綿不絕。然而跟他對上的霓千丈乃一派之尊,也不是省油的燈。表面上不斷退讓,卻是一直在尋著雲翳的弱點。直到找到那個漏洞,一擊即中,金色的光波狠狠打在雲翳的心口處,然後爆射開來。
瞥見這邊戰況的單春秋也不由大吃了一驚,本以為這次雲翳死定了,沒想到的是,光芒散去。雲翳竟然跟沒事人一樣,好好站立著。霓千丈也受驚不小,不敢相信的看著雲翳又看看自己的手,不明白是出了什麼問題。
然而雲翳卻恍然大悟,明白了什麼,悽厲的大吼一聲,然後瞬間飛離了瑤池。
見仙魔兩邊打得不可開交,花千骨心頭越發焦急,再這樣下去,遠離塵世的仙境瑤池就將會是屍橫遍野了。
就在此時,遠處空中又來了一對人馬,一開始以為是其他仙派來人支援,定睛一看卻竟然是竹染一行人。
東方彧卿暗叫糟了。
花千骨身子一個瑟縮,直覺的抬手摸自己易著容的臉,卻仍是害怕,從地上隨手勾起一個蒙著白紗的斗笠戴上。
東方彧卿老遠瞧見花千骨手腳大亂,連中幻夕顏幾掌,連忙傳音道:「骨頭,不要慌,揭了她面紗。
幻夕顏一手抱著南無月,速度自然沒花千骨快,一不小心,面紗就被揭開來。她失聲驚呼,立刻捂住自己的臉,卻還是被花千骨和其他一些人看見。
她修煉的傀儡術威力十分強大但也很奇怪,每次使用的時候,眼部以下的五官都會移動錯位,例如她只需要撇撇嘴,對手就會揚手扇自己耳光,只需鼻子往左擰,對手就會原地轉圈等。修為越低的人越容易操控,但一次只能操控一個人。這次她就很容易操控了絲毫沒有法力和反抗能力的年幼的南無月,利用他去攻擊和牽制花千骨,因此整張臉看上去全都是扭曲變形的,仿佛被揉亂了一般,十分恐怖。
正當她失神間,面前突然出現一人,以極快的速度和身法搶走了南無月。幻夕顏見容貌被人看見,人又被搶走,羞愧難當,再不纏鬥,扭頭便走。
花千骨大喜:「竹染,你那麼快就回來了?」
竹染也不回話,脫下外套將南無月裹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雙眼放射出奇異的光彩,喃喃自語道:「這個就是妖神真身啊。」
「竹染,我師父呢?」
竹染咧嘴一笑:「我殺了。」
花千骨猛的一震。
「騙你的。我怎麼殺得了他,任務失敗,你師父太厲害,發現得太早,我攔不住他,也不想死他手裡,所以先逃回來報個信。」
花千骨看他鼻子緩緩流出血來,隨手用袖子擦去,而袖子上已經沾滿血跡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師父很少下這樣的重手,二人一戰一定十分激烈。
「你沒大礙吧?」
「我一向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不會讓自己有事,只是東方彧卿以為我可以靠禁術拖住你師父,我看也不盡然,他明顯之前就已經知道我出了蠻荒,算準了我會幫你,所以早就通曉了我法術的破解之法。雖暫時困住了他,但是他應該很快就會趕來了。我們快走!」
正在此時,原本在空中惡戰的殺阡陌和摩嚴都停了下來,傻傻的注視著他們。
摩嚴雖不敵殺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面應戰,一直在閃躲,所以受傷並不太重。此刻見到竹染一身青衣,滿面疤痕,猶如青面怪獸的臉,整個人都呆愣住了。其他人何曾見過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樣,都紛紛一面應戰一面掉轉頭看是何許人。
而殺阡陌突然暴走發了狂一般,赤紅著快要滴出血的雙目,扔下摩嚴,向著竹染俯衝而下,連極美的面目都變得猙獰了。
仰天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竹染!我要殺了你!」
竹染抬頭,看著殺氣騰騰向他直撲而來的殺阡陌,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毫不驚慌的往花千骨身後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面擋住。
殺阡陌硬生生停在離花千骨一尺遠的半空中,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定。花千骨從未見過他發那麼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麼?以前怎麼從未聽他們倆提起過。不過看殺阡陌那極怒的神色和極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個卑鄙小人!給我滾出來!」
「我就不出來,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樣賴皮的哈哈大笑。
殺阡陌氣得快噴出火來,連連出掌,竹染卻緊緊從後面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閃拿她做擋箭牌,殺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誤傷花千骨,每每總是在花千骨前面及時停住。
「小不點!讓開!」
這個關鍵時刻,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成問題,花千骨可不想他們兩人打起來。更何況竹染對她終歸算是有大恩,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就讓殺姐姐給殺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殺阡陌的手臂,卻被他猛的推開。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時候,殺阡陌都從未對花千骨有過半分粗暴,看來這次是真的恨到極致,殺意已決,花千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竹染的模樣,卻似乎毫不擔心:「殺阡陌,你真以為殺了我,就算替青璃報了仇了?笑話!若真想報仇你就應該引頸自刎,害死她的人明明就是你!」
「一派胡言!」
殺阡陌氣到雙唇顫抖,對著竹染的出招完全失了章法,拼命攻擊,卻是破綻百出,血色花紋在臉上蔓延開來,逐漸遍布全臉。而竹染神出鬼沒,到處閃躲,擺明刻意惹怒他。
「魔君!」單春秋驚慌失措卻被眾仙纏鬥脫不開身,若是殺阡陌的花紋到處遍布,*功脫離控制,會被妖魂反噬殆盡的。
花千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撲上去想抱住殺阡陌卻被他身上紅光彈開。
竹染望著殺阡陌扭曲的面容,眼中也閃過一絲恨意:「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比誰都清楚,真正害死青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做夢都想殺我,你以為殺了我,就是替青璃報仇,就能讓自己的心得到解脫?我告訴你,不可能!」
「是你負了青璃!是你欺騙利用了她!她是被你殺死的!」殺阡陌怒吼。
竹染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無關己事的雲淡風輕。
「那又如何,是她自己傻,相信了我,仙魔本就不兩立。可是你呢,殺阡陌?你是她親哥哥,她做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為了你,你卻為了妖神之力,拋棄了她!」
「沒有!我沒有!我、我只是……」殺阡陌回憶起昔**與青璃二人在魔界到處東奔西逃、受人欺凌。他只是想要擺脫那一切,再不屈居人下,難道這樣也錯了麼?
他努力潛心修煉,心狠手辣,直到妖魔二界,全都對他聞風喪膽,他都是為了保護她!
他不是放棄她了,他只是鬼迷心竅,一時無法做出抉擇!
失去了她,得到妖神之力又有什麼意義?他又應該再去保護誰?為什麼不等等他,為什麼不多給他一個機會?為什麼不肯相信他!
殺阡陌急促的喘息,妖紋迅速蔓延開去。
竹染冷笑:「承認吧,殺阡陌,你永遠都是一朵孤芳自賞的水仙花!一個可憐又可悲的自戀狂!你根本就不愛任何人,這世上你唯一愛的人只有自己!」
殺阡陌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響,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颳起詭異的陰風,且一陣強過一陣,無數鬼魅妖魂在風中嘶吼。
「東方!他們在說什麼?殺姐姐怎麼了?」花千骨開始湧出巨大的惶恐,無奈殺阡陌周身光芒結界暴漲,她無法靠近半步,連忙向東方彧卿傳音詢問。
「骨頭,殺阡陌身為妖魔之主,一心想要成為六界至尊,天下無敵。理應是比任何人都要貪圖妖神之力,可是手下一幫人為了神器處心積慮,不擇手段,他卻總是表現得不夠上心,甚至輕易將神器交予給你,你可知是什麼原因?」
「因為……殺姐姐已經很厲害了啊!」
「傻瓜,他是厲害,但六界之中並不是沒有敵手,諸如白子畫、斗闌干、墨冰仙他們,至少論狡猾論戰術,他是比不過的。這世上沒有人不渴求無所不能的強大力量,而這一切憑藉妖神之力可以輕易達到。早些年,殺阡陌對於神器的執著程度也是相當強烈的,雖不至於不擇手段,但也不會到如今,你說想要,便輕易交給你的程度。直到,青璃的死。」
「青璃是誰?」
「殺阡陌的的妹妹。他在這世上最疼愛之人。」
聽東方彧卿這麼一說,花千骨頓時明白了一大半:「難怪……」
「當年殺阡陌修煉心切,漸有魔化跡象,青璃想要流光琴將他拉回正軌,騙他說想聽彈琴,殺阡陌不會,而流光琴不管彈的什麼都是天籟,他便跑去長留山跟白子畫借,卻被劃傷臉,大怒之下潛心修煉,結果入魔更深。青璃擔憂之下,為了他潛入長留偷盜流光琴,卻被被竹染利用。竹染假意助她得到流光琴,換取了她的感情和信任,之後卻用她的性命要挾殺阡陌,要交換殺阡陌手上辛苦奪得的五方神器。
「啊?」
「殺阡陌雖然疼愛妹妹,但五方神器,耗費多少條性命、多少精力和汗水才好不容易獲得。他——猶豫了。」
花千骨點頭,這是人之常情。
「但就是那一剎那的猶豫,卻成了他永遠的悔恨。青璃自盡在竹染劍下。」
花千骨不可置信瞪大雙眼,一時不由心疼起來,她能想像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死去殺阡陌該有多痛苦。
而對青璃來說,為了神器,心愛之人的背叛,哥哥的猶疑。都無疑將絕望的她逼上了死路。這樣的選擇,的確是讓她最愛的兩個人不用再為難,但何嘗又不是另一種懲罰。
「殺阡陌悲痛欲絕,竹染也趁機拿到了他手中的神器,匯集其餘從各派還有長留手中獲得的。那是在你之前,神器集的最齊的一次。仙界上下都絕望的以為,妖神就要出世了。再加上殺阡陌為了殺竹染報仇,挑起仙魔大戰,仙界節節退敗。」
花千骨不知道原來之前為了爭奪神器,還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摩嚴臉上的巨大疤痕,就是當初為了清理門戶時被竹染劃傷留下的。只差一點,竹染就成為真正的妖神。但最後卻不知為何掉下了貪婪池。人人都以為他死了,卻沒想到是被發配到蠻荒。從那以後,殺阡陌性格大變,雖然也搶神器,但是不再像以前那麼執著了。後來,又遇到你。」
「所以,殺姐姐才一直對我那麼好?他把我當成了青璃努力想要補償對麼?」花千骨一直都覺得殺阡陌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對她好得幾乎沒有原由。
「是的,骨頭,你的出現,給了他唯一贖罪的機會。」
東方彧卿輕輕嘆息,可是殺阡陌再次拼勁全力,依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花千骨被白子畫帶走,受了消魂釘之刑,被廢還被發配蠻荒。心高氣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終於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這緊要關頭上卻又讓他看見竹染,舊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話都在往他從未癒合過的傷口上撒鹽。疼得他不想清醒,卻又不得不清醒。
花千骨眼看著殺阡陌情緒急速激化,周身的紅光膨脹猶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風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瑤池巨浪滔天,到處飛沙走石。
花千骨戴著斗笠,雖有面紗遮擋依舊吹得她睜不開眼。
殺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膚已經全都爬滿了血紅色的妖冶花紋,抬起頭來,已看不見眼白,眼眶裡只有一片血紅。
「去死!傷害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紅光掩蓋,花千骨什麼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這一擊若是擊出,整個瑤池怕是都會被移為平地,眾仙不顧一切,同時向殺阡陌施法打了過去。
紅光與諸多光芒相撞擊,抗力越強,妖魂破力量隨之增強,紅光範圍也不斷擴大,眼看已超過殺阡陌所能承受之極限,他卻寧肯同歸於盡,也依舊半點都不肯退讓。
「殺姐姐!」花千骨在風中淒楚大喊,看著殺阡陌身上筋脈穴道紛紛斷裂爆開,鮮血浸染他的紅衣,顏色更艷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團,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連性命都難保。只是他此刻已入魔,無論花千骨如何傳音如何叫他,他又怎麼聽得進去。
「魔君!」單春秋飛快**,不顧性命想要硬闖過去,卻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顧不了是否會有損師父清名,一咬牙,拼命衝破封印,渾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殺阡陌飛了過去。
諸仙攻擊全被她一人震開,殺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張出雙臂溫柔的環抱下逐漸縮小成一個團,重新回到體內。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呆呆看著他倆。
只是反噬太嚴重,殺阡陌已經快撐不住了,卻依舊滿臉恨色的想要殺掉竹染。卻說不出那種恨,是遺恨,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淚來。
「姐姐,夠了,夠了……」
「我保護不了她,也保護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報?你不要攔我,待我殺了他,再殺白子畫,殺這仙界眾仙,替她報仇,替你報仇……」
殺阡陌右手翻轉,踉蹌走出一步,卻在正要運功之時,身子一軟,整個癱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擊而入,連點他背上生死穴和幾個氣穴,泄盡了他的內力……
「小不點……」殺阡陌驚訝的望著她,慢慢倒在她的懷裡,只感覺一陣巨大睡意向他襲來。
不能睡……
他知道這一睡,或許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關顫抖強忍住啜泣:「姐姐,夠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青璃會明白的……」
殺阡陌苦笑搖頭:「她恨我,夢裡她總是朝我哭著喊著:哥哥你怎麼不肯救我?」
或許潛意識裡,這些年來,他真正想要報仇想要殺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著聽著,見殺阡陌執念竟深至此,心頭不由一陣愴然,終於慢慢開口說道:「不,她恨的是我。臨死前她說,哥哥會替她報仇的。」
殺阡陌不由一笑,牽動內臟,咳出一口血來。
花千骨驚慌失措的抱住他:「姐姐,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
殺阡陌搖頭:「姐姐執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壞了,治不好的。單春秋,曠野天,你們以後負責幫我照顧小不點,有什麼事聽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聽他都已經開始交代後事,都嚇得齊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說,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生死對我都已經不重要了。小不點,你會怪姐姐麼?」
「不怪,為什麼要怪?」
「姐姐沒有告訴過你青璃的事,也沒有告訴你其實一開始姐姐只是把你當作她的替身。」
「不會,能代替青璃,得到姐姐的疼愛,是小不點幾世修來的福分。」
「傻瓜,你以為我只把你當做妹妹麼?我固然是不太明白人世間的情情愛愛。可是知道青璃喜歡竹染,我會生氣,看見你和別的男子在一起,我卻是會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殺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經成黑色的了。
「小不點,姐姐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狼狽?」
花千骨拼命搖頭,本來已經難過得要死,聽他此時還在關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澀,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殺姐姐現在依舊是六界最美的人!」
殺阡陌輕嘆一聲:「每個人都有執念,而我的願望,是想要保護一件東西。先是她,然後是你。可是,虧我一生自負擁有這世上最美的容貌,卻沒有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能力。我輸了,輸的好徹底。可是小不點,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歡你……」
殺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撫摸她的臉。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緩緩扯下斗笠下的麵皮,顫抖著聲音問。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丑的人,姐姐也不會嫌棄我麼?」
殺阡陌看著她毀得面目全非的容貌,心頭一驚,瞬間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摟住她脖頸。
「你這個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居然瞞著我……怎麼會嫌棄……一點也不嫌棄……」
殺阡陌說到最後聲音都不由哽咽起來,然後緩緩將花千骨拉近,仰起臉,輕輕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風,溫暖中又帶著些許清涼,毫不在意的落在她的額頭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吻著她疤痕遍布的臉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想要撫平她所有的傷口,仿佛在用吻跟她輕聲訴說著,小不點,不疼……
花千骨哭得渾身顫抖,殺阡陌將她越抱越緊,唇用力卻又溫柔的吻著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軟,唇齒間滿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澀。
身邊雖有如此多人在看著,他們倆卻再沒有時間去在意。
眼看著殺阡陌的吻慢慢輕下去,最後化作一片羽毛輕盈的拂在她唇上。
殺阡陌微笑著慢慢閉上眼睛:「美人的吻,可是從不輕易給人的……小不點,記得我……」
感覺到殺阡陌抱住自己的雙手重重落下,再無知覺,花千骨強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殺阡陌體內。剛剛雖搶救及時,撿回他一條命,卻不得不讓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她想出辦法救他為止。
摩嚴在一旁冷哼一聲,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卻沒想到竟敢當著妖魔和群仙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接吻,雖被花千骨的面紗擋住了,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臉。
眾仙方才見識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現那麼強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開始議論紛紛,緊張的揣測起來。
花千骨將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殺阡陌交給單春秋等人保護看管,步伐有些搖晃的慢慢轉過身來。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場靜得連片桃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然後花千骨發現,白子畫不知何時來了,正遠遠的站在當初他們相遇的那棵桃花樹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依舊似水一般清澈明淨。
「師父……」花千骨悲傷又迷茫的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