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湧動(上)
2025-02-07 18:21:05
作者: 薄慕顏
與找不到自己定位,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相比,黃大石則要乾脆利落的多,----此刻被一群看榜的人群吸引,上前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一人解釋道:「城裡富商葉家要去河南做生意,招募幾個保鏢。」
有人嘖嘖幾聲,「聽說河南那邊已經亂了,到處都是殺人掠貨的,這招募的銀子雖然不少,但怕是也不那麼好賺的。」
旁邊有人譏笑,「又要錢多,又要安逸,你乾脆躺著等老天爺下銀子吧。」
黃大石便問:「葉家怎麼去?」
引得圍觀的人紛紛回頭,有人贊道:「這位真是一條壯漢!」
「從這裡一直往前,路口右拐,便是桂香坊南街了。」先頭解釋那人甚是熱心,指路比劃道:「你瞧著最大、最氣派的宅子,就是葉家,想必門口已經有人過去,到時候你一看便知。」
黃大石抱拳,「多謝。」
他從小就跟著父親打鐵,身量高大結實,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之人,三言兩語介紹完畢,葉家的人便給他記了名。
「好了。」葉家管事道:「你去那邊領一套衣服,後日出發。」
黃大石拿了衣服回來,問道:「我聽人說河南那邊亂得很,可是真的?」
他這麼一說,旁邊報名的便有人生出退意。
那管事沉了臉,「你聽誰說的?不知道,就不要亂嚷嚷。」
正巧葉東海從大門出來,瞧見這一幕,上前笑道:「這位好漢,可是怕了?」他目光灼灼,眼底透出一絲瞧不起懦夫之意。
「怕?」黃大石一聲冷笑,「我若害怕,就不來這兒報名了。」
「哦……?」葉東海身量沒他高大,卻並不輸氣勢,「願聞其詳。」
黃大石揚了揚粗壯的胳膊,大聲道:「我從七歲起開始打鐵,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力氣!」往四周掃了一圈,「亂世又如何?太平年間,我們這些人也沒什麼出頭之日,還不如在亂世一搏!」
「說得好!」有人當街鼓起掌來,笑道:「這位好漢真是有志氣!」
葉東海回頭,順著聲音朝那人看去。
不知何時,人群旁邊來了一個錦衣華袍的年輕公子,約摸二十三、四歲,身上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
葉東海極會審時度勢,見來者不凡,含笑抱拳,「這位兄台好生氣派,在下初來安陽郡不久……」
那年輕公子回以一禮,微笑道:「在下徐策。」指了指身後的英姿少年,「這是舍弟徐離,今日出來閒逛,不想在這兒遇上了諸位好漢。」
「幸會。」徐離微微一笑,禮貌中帶著淡淡的疏離。
葉東海神色不變,內心卻是暗暗吃了一驚。
----安陽郡徐家,乃是當朝皇室後裔。
本朝一共經歷了十二位皇帝,皇室子弟遍布天下、不計其數,所以皇室後裔,也要分出個三六九等。
封了親王、郡王的皇室貴胄,是一等。
與今上的關係在五服九宗以內的,又是一等。
靠祖上餘蔭,領個一官半職的再次一等。
甚至……,在那些街頭賣肉、織席販履之徒中,亦有皇室後裔。
徐家自稱是開國太祖的第四子楚王之後,傳到徐憲、徐策、徐離這一代,早已經和皇權中心遠離了。
不過徐家幾代人,一直領著安陽郡的指揮僉事之職。
----可以在安陽隨意橫著走。
葉東海趕忙抱拳行禮,「原來是徐千戶和徐三爺,久仰、久仰。」
徐策笑著擺手,「什麼千戶不千戶的,我比你年長,叫我一聲徐二哥便是。」言談間居然沒有半點架子,說不出的寬和可親。
葉東海當然不會信以為真,笑道:「徐二爺真是太客氣了。」又自我介紹,「我們葉家是生意人,才來安陽郡不久,在下家中行二,鄙名東海。」
徐策笑著點點頭,問道:「門口這些人是做什麼的?」待得知是招募壯漢去河南之後,微微露出訝色,「可真是巧了,我和三弟正準備去一趟河南。」笑了笑,「倒是可以結伴而行。」
葉東海目光一閃,----結伴而行?
不說徐憲是安陽的指揮僉事,便是徐策自己,亦是一個千戶,他們兄弟真的要去河南,哪裡用得著跟自己結伴?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想歸想,面上神色卻是不變,「哦……,二爺三爺也要去河南?」
「我們兄弟去一趟姑母家。」徐策回頭拍了弟弟一把,笑道:「東海,你瞧著我這兄弟如何?老大不小的,是時候該成一個家了吧。」
----那意思,這一趟是去姑母家給兄弟相親的。
徐離微垂眼簾,臉上表情卻沒有任何的不自在。
連這種事都跟自己說?葉東海思緒飛轉,----若自己還以為對方是碰巧去河南,碰巧路過葉家,碰巧想跟自己結伴而行,那可就真是個蠢貨了!
心念一閃,便笑道:「站在這裡說了許久的話,真是失禮。」擡手引路,「二爺三爺若是得空,到寒捨去喝杯茶再走。」
徐策微笑,「恭謹不如從命。」擡腳之前,含笑看了黃大石一眼,「好漢留名。」
「小的姓黃,名大石。」
徐策見他神色從容,並不似一般尋常百姓那樣膽怯,微微驚訝,「果然是一條好漢子!」
葉東海極會察言觀色,見狀上前笑問:「可想好了?還去不去河南?」
黃大石乾脆道:「去!」
方才的確有一點猶豫,不過此刻,自己對這趟河南之行充滿期待,----若是能因此拜在徐氏門下,別的不敢妄想,至少有了一個從軍的機會。
不敢說建功立業,便是能混一個小吏目也比打鐵強!
想到這裡,不由往顧府方向望了一眼。
身份地位懸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落難的小姐,那些癡念全無可能,但就算自己這輩子不能娶她,將來能夠幫上一點忙也是好的。
一個鐵匠能做什麼?有心還得有力,必須要自己先變得更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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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蓮知道這個消息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大石哥去了河南?」
李媽媽嘆氣道:「是你三叔原是不想讓他去的,可是大石是個牛脾氣,悶聲不吭的把包袱收拾好,第二天天沒亮就悄悄走了。」
顧蓮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勸道:「葉家人多勢眾,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
「唉,但願吧。」
正說著話,丹娘和桐娘一起過來了。
「昨兒我差一點就贏了。」丹娘一臉不服氣,挽住顧蓮,「走走走,今天我非贏了你們不可!」看了看屋子的人,喚來小丫頭,「去把杏娘叫來。」
桐娘一向是個溫柔沉默的,靜靜坐下。
顧蓮讓嬌蕊去取自己畫的屬相棋,----後宅日子無聊,便畫一張古代版的飛行棋,飛機換做十二生肖,玩的時候隨便挑四個。
自己可不想解釋飛機是個什麼玩意兒。
丹娘和杏娘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玩得十分上癮。
桐娘興趣一般,但飛行棋要人多才好玩,姐妹們拉她作陪,自然不會推辭,這幾天都被抓了過來。
杏娘一進門,便笑,「六妹妹,昨兒還沒輸夠呢?」
飛行棋這種東西,技巧性不大,大部分都是靠運氣,----丹娘平素比姐妹強的,什麼書法啊、詩詞啊、交際啊,在這兒全然不起作用。
丹娘不屑道:「昨兒不過是你運氣好些罷了。」
顧蓮趕忙打岔,「來來,開始吧。」
也不知道是風水輪流轉,還是怎地,今天丹娘的手氣特別順,她的四條蛟龍一路遙遙領先,還把杏娘的兩隻小兔踢了回去。
杏娘忍了又忍,在第三隻小兔被踢回去時,忍不住惱道:「破色子!一定是哪個笨丫頭摔壞了。」
丹娘掩面輕笑,「昨兒五姐姐可不是這麼說的。」
杏娘柳眉倒豎,咬了嘴唇氣惱的看著她。
顧蓮的腦袋又大了。
自家姐姐是個炮仗一樣的脾氣,一點就燃,偏偏丹娘是個點火高手,雲淡風輕、四兩撥千斤,經常把姐姐氣得跳腳。
正想打個圓場,隻聽可人在外面喊道:「五爺、表少爺。」
屋裡姐妹幾個都是一怔。
隻見簾子被人掀開,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錦衣玉袍的少年。
前者十八、九歲,五官端正、笑容滿面,不過身量稍微發福了些,「幾位妹妹都在這兒呢。」拉出身後的人,「這是你們何家表哥。」
何庭軒穿了一身素雅的江水雲紋長袍,他原本就長得俊秀,微微含笑之際,更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諸位表妹好。」
杏娘頓時眼睛一亮,臉色陰雨轉晴。
丹娘卻是眉頭微蹙,問道:「五哥你不去外面玩,怎麼到九妹妹這兒來了?」
心下大怒,堂兄真是不講究,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居然敢往妹妹的閨房裡帶!一表表千裏,不過是沾親帶故而罷了。
「閒著嘛。」顧五爺大大咧咧湊了過來,探頭問道:「妹妹你們玩什麼,告訴我,讓我也玩兒一把。」
顧蓮是主人,笑著起身讓了位置,「五哥你坐我這兒。」
五爺看了看她,「是九妹妹吧?我還是頭一回見著呢。」從懷裡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個小鳥形狀的哨子,用力一吹,便「滴滴」亂叫,「好玩兒吧?送給你了。」
「多謝五哥。」顧蓮覺得這位兄長玩心太重,都已經娶了媳婦兒,還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跟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樣。
丹娘喊道:「五姐姐該你了,快扔色子!」
「哦。」杏娘心不在焉,胡亂扔了一個,----才得一點,自己的小兔子不能出門,隻能把外面的挪了一步。
不過卻沒有像剛才那樣大發脾氣,隻做一副淑女狀。
可惜的是,何庭軒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她,而是走到顧蓮身邊,悄聲道:「九表妹與我說說這個怎麼玩兒,瞧著挺有意思的。」
顧蓮簡短道:「就是扔到五或者六出一個生肖,然後按色子數行走。」
杏娘聞聲看了過來,巧笑倩兮,「表哥想玩兒,來坐我這個位置好了。」
何庭軒笑道:「不用,我先看看學會了再說。」
「沒關係。」杏娘已然站了起來,儘量壓抑住眼裡的羞澀,故作隨意道:「表哥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丹娘淡淡瞥了一眼,悠悠道:「五姐姐,你到底還玩不玩兒?」
----要壞事!姐姐都已經站了起來,假如何庭軒不過去玩兒,當著這麼多人,姐姐的面子往哪兒擱?要是末了,何庭軒還在這邊跟自己說話……
顧蓮完全想像的出後續發展,一陣頭皮緊,因而忙道:「表哥你去玩兒兩局吧?正好我有幾句話要跟姐姐說呢。」
「那我去試試吧。」何庭軒報以一笑,仿佛春風和煦一般柔情款款。
顧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趁著換人場面亂的空隙,回頭對春曉遞了個眼色,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後不動聲色靜坐一旁。
杏娘正在嘰嘰喳喳的介紹,「扔到六或者五都可以出一個,然後再扔,扔到幾就走幾步。」指了桌上的棋圖,「你看這裡還有近道,這些格子裡有前進、後退,全憑自己的運氣,若是碰上別人的生肖,就可以直接撞回去……」
何庭軒並不是很有耐心聽,含笑敷衍,「嗯,好。」
過了會兒,這一局最終還是讓丹娘贏了。
「頭暈暈的,我先不玩回去了。」丹娘看都不看何庭軒,露出離意,「正好今天贏了五姐姐,可算賺到了。」
五爺急道:「不行,不行,我才上手呢。」
丹娘撇嘴,啐道:「你是哥哥,難道還要做妹妹的讓著你?」
五爺笑嘻嘻央求,「兩位好妹妹,再陪我玩幾把唄?回頭我出去,給你們買好看的胭脂,怎麼樣?」
「我不稀罕胭脂!」丹娘不理他,離席而去。
桐娘欠了欠身,「我還有些針線活沒做完。」不敢像丹娘那樣強勢,欠了欠身,「讓五姐姐和九妹妹來玩,人也夠了。」
顧蓮明白兩位姐姐是避嫌,隻得由她們去了。
杏娘已經坐下,含笑招呼,「妹妹,過來坐啊。」
顧蓮無奈走過去,還沒坐下,就見可人掀了簾子進來,說道:「九小姐,夫人找你過去說句話兒。」
「母親有事找我?」
杏娘微微皺眉,「你才回家,能有什麼事找你?」
「去了就知道了。」顧蓮淺淺一笑,一臉歉意離席,「三個人也一樣能玩兒的,五哥你們先玩著,我去去就回來。」
下了台階,徑直出了自己的院子。
春曉緊緊跟在後頭,擔心道:「小姐這是要去哪裡?」
「見母親。」
「啊?」剛才明明是自己編的謊話,春曉微微一怔,片刻後,忽地醒悟過來,卻變得更加擔心,「這樣……,五小姐的臉上怕是不好看吧。」
夫人不喜歡柳家的人,等下怒氣沖衝過來,對那何家表少爺冷嘲熱諷幾句,再看見五小姐單獨在這兒,少不得又是一頓訓斥。
五小姐那個脾氣,必定會覺得是小姐去告了她的狀。
----雖然一樣都是親生女兒,可也有親疏遠近。
顧蓮見她眼神不停閃爍,怕是擔心的緊,於是道:「放心……,我有分寸,不會讓五姐姐難堪的。」說著,再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快去。」
春曉連連點頭,轉身朝著長房那邊去了。
顧蓮領著可人,到了母親的院子,等通報了以後方才進門。
四夫人一臉詫異,「有事?」
顧蓮微笑道:「想找母親討一點好的茶葉。」
四夫人有些不快,「我這兒的,跟拿到你那邊去的都一樣。」
顧蓮知道讓母親誤會了,趕忙解釋,「母親給我的,自然都是頂尖兒的。」朝盧媽媽投去求助的一瞥,然後小聲道:「剛才五哥和何表哥過來,我拍招待不周……」
「你說什麼?」四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他們怎麼去你哪兒了?」
----母親的眼裡,不僅有著憤怒,還有審訊懷疑之色。
呃……,難道是以為自己春心萌動了?
拜託,是你另外一個閨女好吧。
顧蓮忍住心裡的不爽,解釋道:「原是我和幾位姐姐一起玩棋,不知道怎地五哥和何表哥就過來了。」
四夫人起身站了起來,惱道:「我去瞧瞧,這老五是在犯什麼渾呢?哪有隨便把人往妹子屋裡領的?!」
「母親!」顧蓮就是擔心這個,趕忙拉住她,「原本隻是五哥路過而已,母親若是領著丫頭婆子們過去,聲勢浩大的,豈不是滿府的人都知道了?」
盧媽媽忙勸,「夫人,九小姐說得有道理。」
「難不成由得他們賴在不走?!」
「母親,你聽我說。」顧蓮儘量放柔了聲音,說道:「難得五哥過來看我,所以我想留他下來用點晚飯,偏生不知道他愛吃什麼,方才我已經讓春曉去問五嫂了。」
四夫人緩緩坐下,目光有些複雜的看向小女兒。
----沒想到,自己所生的幾個子女之中,花費的心血和精力最少的,卻是最懂事的那一個,最為聰慧冷靜。
盧媽媽在旁邊誇道:「九小姐可真是個懂事有禮的,想得周到。」
顧蓮笑了笑,又道:「母親,那我就先回去了。」
----實在不敢說,丹娘和桐娘已經走掉,留下姐姐一人,但願別再出什麼事兒。
所幸顧蓮回去時,杏娘幾個還圍在桌子前玩生肖棋,並沒有去別的地方,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娘找你什麼事兒?」杏娘問道。
----母親居然會單獨找妹妹,不叫自己,讓她心裡微微不痛快。
顧蓮早就想好了說辭,赧然道:「母親問我識不識字?要是不識,回頭讓姐姐得空教我幾個。」
杏娘目光一閃,趕忙大聲問道:「妹妹你不識字?」
說著,朝何庭軒那邊悄悄瞥了一眼。
「不識得。」顧蓮隻好繼續演下去,更何況李媽媽還在場,隻能扮文盲,「從前並沒有人教,隻好以後辛苦姐姐了。」
杏娘一口答應下來,又道:「你不懂的,隻管來問我就是。」
「哈哈!」五爺大笑著往桌上一拍,嚷嚷道:「我贏了,我贏了!」又嘆氣,「可惜沒個彩頭……,嗯,要不咱們來下個彩頭吧?」
杏娘嬌嗔,「五哥你就整天想著贏東西,連妹妹的都盤算!」看了何庭軒一眼,「你看表哥,就不像你那樣兒。」
顧蓮無語了。
----好嘛,這就連姓氏都給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