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誰也不想見

  手在陽光里抖得刺眼，還在她墜肘表示堅決的時候讓身體險些失去重心，一頭從輪椅上紮下去。

  

  雲欒煜一把接住她，把她按在自己身前，讓江清沂看不見他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雲欒煜說：「我騙你的，清沂，金醫生說，你很懂事，又有禮貌又聰明勇敢，你是他最喜歡的小朋友。」

  江清沂被雲欒煜摟著，很高興，就鼻子出聲兒地笑起來。

  雲欒煜深呼吸，放開她，在她面前蹲下：「我真不好，我應該讓你父母留下來陪你。或者我叫小徵來好不好？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沒法工作。」

  江清沂撅起嘴巴說：「你想聽我說實話嘛。」

  她病得厲害，又被雲欒煜照看著去海邊度了個假，忽然就對雲欒煜生出了無限的信任和依賴，講話、做表情的速度都放慢了，有時候講一個事兒中間要拖幾次長聲兒，莫名其妙地顯得嗲聲嗲氣。

  她這麼個樣子，雲欒煜心都滴血，只有認命地抓緊他的手，好脾氣地回答：「聽，我聽著呢，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江清沂說：「其實，我誰都不想見。」

  雲欒煜一愣。

  江清沂說：「很難理解是嗎，電視劇里都演說，患者在臨終前，都有很多願望、很多想見的、的人滿足了，才能瞑目。」

  雲欒煜皺眉頭制止她：「江清沂，不要胡說。」

  江清沂拉他站起來，示意他坐在旁邊的長椅上。

  雲欒煜咬著後槽牙照辦了，生氣地不想扭頭看江清沂。

  江清沂討好地伸手過來，揪住雲欒煜的袖口，告訴他：「其實不是，我覺著累，平時要張羅的事兒太多，要惦著的人，其實我什麼都不想要，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雲欒煜不看她，抬手把他揪著自己袖子的手打掉，生氣地說：「好啊，那就連我也不要了，是嗎？」

  江清沂慢悠悠地笑起來，嘆息道：「原本是也不要了。」

  雲欒煜「霍」地轉過身來，瞪著江清沂為之氣結：「你！」

  江清沂朝他吐舌頭，做鬼臉。

  雲欒煜看她一會兒，無奈地笑。

  江清沂說：「但是想想吧，你心眼那么小，我怕你生氣，不敢不要你。」

  她還挺寬宏大量。

  雲欒煜還想說話，江清沂收了嬉皮笑臉，很溫柔地說：「欒煜你去吧，我會好好配合金醫生你周末不就又來了嗎？」

  雲欒煜說「江清沂。」剛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就看見她身後匆匆走來一個年輕母親，手裡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

  江清沂順著雲欒煜的目光轉頭去看，雙手在膝頭不自覺地顫抖。

  雲欒煜站起來，大概知道了她們是誰。

  年輕母親走到江清沂面前，叫她「江小姐」，膝蓋一軟就要下跪。

  雲欒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拉起來，告訴她說：「太太，您不用激動，孩子沒事就好。」

  那是江清沂深夜救下的小男孩，他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可是江清沂懵懵懂懂地，似乎是被眼前的情景嚇著了。

  她茫然地把手遞給雲欒煜，偷偷摸摸地問他：「欒煜，他們是誰呀？」

  年輕的母親愣住了。

  雲欒煜向她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緊張，又安撫地告訴江清沂：「是很你一起住院的病人，你看看，這個小帥哥你認得嗎？」

  江清沂認真看那個小男孩，對他笑。

  小男孩兒嘆口氣，走過來拉住江清沂的手：「是你救了我，你不記得啦？我從那個樓上跳下來的。」

  江清沂把眼睛和嘴巴一起張成O型：「你為什麼要跳樓呀！」

  小男孩兒說：「我是那種漸凍人啊！很快就不能自己吃飯走路呼吸，什麼什麼都不能做啦！不能打遊戲！我現在的裝備就都廢了！」

  江清沂說：「那也不能跳樓呀！你看我，我要是像你一樣去跳樓，欒煜會哭死的！」

  他用手指著雲欒煜，很認真地說：「而且我有一個辦法！」

  小男孩兒說：「什麼辦法？」

  江清沂說：「你把你打的遊戲教給欒煜！他可聰明了，保證一學就會！等你自己不能打了，就讓他用你的裝備繼續打呀！」

  小男孩看看雲欒煜，又看看江清沂，小聲問他說：「他叫欒煜？那你叫什麼呀？」

  江清沂說：「我叫江清沂。」

  小男孩點頭：「喔，清沂！都比我的名字好聽。」

  江清沂說：「那你叫什麼呀？」

  小男孩撇嘴：「小明，每道數學應用題里都提到的『小明同學』的那個小明。」

  江清沂沒什麼反應，但是雲欒煜「噗嗤」樂了。

  小明就不高興：「江清沂！那你會不會打遊戲！我教給你好不好？」

  江清沂把自己的雙手張開，掌心向上攤平，給小明看它們細碎又持久的抖動：「遊戲我當然會打了！但是打不了了，我兩隻手這樣，裝甲車都能開溝里去。」

  小明說：「呀。」

  他用小小的雙手攥住江清沂突突跳動的一隻手，大聲說：「是因為我嗎？是不是我把你弄傷的！」

  他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裡全是眼淚。

  江清沂慌忙說：「不是！當然不是了！我是生病，和你一樣的。」

  小明說：「可是你會好的，對嗎？和我不一樣。」

  他努力地把眼淚含在眼眶裡，提著一口氣，好像江清沂的答案萬一跟他想要的不一樣，就準備現在就哭個驚天動地。

  江清沂說：「會！會好的！當然會好的！」

  小明抬頭看雲欒煜：「那個欒煜，他說的是真的嗎？」

  雲欒煜點頭說：「是，當然是真的。」

  小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努力抱住江清沂的胳膊，把自己跟他貼著，告訴他說：「那我等著，我等你好了，把遊戲教給你，以後你幫我繼續打。」

  江清沂說：「好啊，那，那你就要努力一點，我恐怕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跟你學。」

  小明說：「那你也要努力一點啊！你快一點好！」

  江清沂笑眯眯地看著他，眼睛亮閃閃地答應道：「好。」

  雲欒煜跟江清沂在住院部那個沉重的鐵門前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