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滿床,細數南柯夢一場
2025-02-08 12:29:14
作者: 寂月皎皎
二三月正是桃李競芳的時節,武英殿外卻沒有桃杏李花,獨兩株玉蘭植於漢白玉的圍欄下。
沈南霜立於月台下,撫著自己小腹抬頭凝望枝丫上的玉蘭花,心酸得幾乎落下淚來。
身後忽傳來淡淡一聲詢問:「南霜,你在這裡做什麼?植」
聽得那熟悉的嗓音,沈南霜心頭狂跳,忙回身行禮,「皇上!墮」
「免禮!」許思顏負手看向她,眸子一如既往的黑亮如星,「怎麼沒在太后那裡侍奉,跑這裡來做什麼?」
沈南霜倍感委屈,垂頭道:「太后那邊病情漸趨穩定,我記掛著皇上,只想來……只想來看一眼。」
許思顏微笑,「涵元殿裡不是已經見過了?朕好端端的,不必掛心。」
沈南霜含淚道:「皇上的性情,南霜怎會不知?從前受了多少傷害多少委屈,總不肯表露出來,人前總是這樣若無其事……若不是親耳聽皇上說一聲,到底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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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顏動容,嘆道:「朕何嘗不知你忠心?不過皇后最愛捻酸吃醋,若她瞧見你又在這邊轉悠,只怕又會為難你。」
這話直直撞到沈南霜心坎上,頓時讓她落下淚來。
她一下子跪倒在許思顏跟前,扯著他衣袍泣道:「皇后尊貴無疇,南霜豈敢觸犯?可南霜心心念念里只記掛著皇上,眠思夜想的,都是當年咱們在太子府的情形。那時南霜便像那初綻的玉蘭,得了皇上的憐愛,不知多開懷。當日南霜故意讓皇上認為曾與我有肌膚之親,也是為了能與皇上長長久久在一處呀!不想反連皇上一起觸怒,以致今日……」
她淚痕滿面,指著頭頂的玉蘭道:「南霜便如這玉蘭花,才開了短短沒幾日,便凋零萎地,再也無人疼惜愛護……」
許思顏抬頭看時,果見那些玉蘭雖開著碗大的花朵,卻早早枯了花瓣。
穿過甬道的風兒吹過,花兒便一大瓣一大瓣地飄下,散落於整齊有致的拼石路面,殘黃萎靡,反比尋常落葉還要醜陋喪氣幾分。
他咳了一聲,和藹道:「嗯,這次出門朕也算鬼門關上打了個轉,愈發看明白了,關鍵時候,還是你們這些跟久了的人可靠啊!」
沈南霜心念一動,連連磕頭道:「皇上,皇上!南霜願回到皇上身邊,為奴為婢,至死不渝!」
許思顏笑道:「胡說!你好歹是紀家小姐,哪有長期為奴為婢的道理?只是皇后好妒也是真的。不然回頭朕先讓你以女史身份隨侍,待皇后生產前後不宜侍寢之際,再提議冊你為妃,加上你義父從旁說項,想來皇后也不好拒絕。」
驀然聽得喜從天降,沈南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大睜眼睛,吃吃道:「皇上……皇上這是在說真的?」
許思顏道:「君無戲言!你若不信,朕便寫好封妃的聖旨,先交你收著,如何?」
沈南霜忙道:「好……好!若能成為皇上妃子,南霜死而無憾!」
許思顏一笑,「罷,橫豎現在無事,朕便給你一個許諾!」
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走,去那邊偏殿。朕叫人磨墨!」
沈南霜連忙應了,急急跟在他身後,只覺眼也亮了,心也醉了,連腳步都飄飄的,似踩在了雲端。
也許,老天並未薄待她,她也沒看錯人,辛苦一場,到底得到回報了……
-----------營營役役南柯夢,可悲人永不知自己因何可悲------------
許思顏果然親自書寫封妃聖旨。
他讓王達守著門,邊寫邊道:「近日太后對朕似乎有些不滿,若知曉你與朕單獨在一處,只怕一時多心了,會為難你。」
沈南霜見他如此為自己打算,更是感念,忽想起太后對皇帝種種暗害,頓時汗流浹背。
若是皇上被太后給害了,她還當什麼妃子?
預備到冷宮守寡麼?
而許思顏顯然沒準備讓她守寡,且要送她一份天大的尊貴榮耀。
筆墨淋漓而下,他讓她瞧他龍飛鳳舞的字。
「南霜,你向來溫良勤謹,以德服人,朕便冊你為德妃如何!也盼南霜別辜負朕,能成為朕的賢內助,幫朕穩定這大吳江山,才好同享這太平盛世!
」
沈南霜顫抖著手接過,將他親筆所書的聖旨看了又看,心中忐忑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忽跪倒在地道:「皇上既然如此信任南霜,南霜豈敢辜負?有一事南霜如鯁在喉,不敢不稟,尚祈皇上莫怪南霜失敬之罪。」
許思顏親手將她挽起,坐到自己身畔,眉眼蘊了溫柔春色,只凝注於她面龐,微笑道:「朕經此一難,早便已看穿那些所謂的親戚情義。要緊關頭,原也只有你們這些心腹才最可靠。」
沈南霜便再不猶豫,說道:「皇上,太后……太后並非皇上親生母親,心頭也從未將皇上當親生孩子看過。前日之事本是她一手策劃……雍王告訴她皇上打算借慕容繼初之手除掉慕容繼棠和慕容繼源,她遂連逼帶哄讓雍王藉機反了皇上,見他不肯,又退而求其次,讓雍王藉機逼皇上同意他帶母親遠走他鄉……吉太妃事事都聽她的,慕容琅和雍王身邊好些人都是太后安排,所以醉霞湖雍王叛亂,根本就是太后將計就計一手安排的。」
許思顏臉上笑意褪去,面色發白,緊緊盯著她,「是麼?」
沈南霜懇切道:「南霜一世幸福都繫於皇上,又怎會再欺瞞皇上?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嘆我知道此事時皇上已經出宮,待要像皇后一樣奔出宮去尋找通知,宮中又被把守得如鐵桶一般,再也出不去。這幾日皇上遇險,南霜在宮中亦是心急如焚呢!」
許思顏點頭,「朕自然信你。若你都不能信,這世間還有誰可信?可嘆朕從前是非不分,皇后性子又囂張,平白叫你受了許多委屈,真是對不住你。」
沈南霜聽得心蕩神馳,含淚笑道:「若得皇上此話,便不枉南霜吃那許多苦頭了!」
許思顏便伸手來牽她的手,坐到自己方才做的位置上,在她跟前鋪上紙與筆,說道:「朕心頭亂得很,只怕一時靜不下來。你將你知道的盡數寫下來,朕回頭慢慢看……話說你念書雖不多,寫的字卻極好,叫人看了每每心曠神怡。」
沈南霜待要推託,卻見許思顏面色氣沮,顯然深受母后相害之事的打擊,完全不曾疑心過她的話。他如此信任,她自然不該辜負;何況如《帝策》來源等事,直接口敘的話激動之際只怕會露出破綻,不如邊寫邊想,務必將此事含糊過去,徹底把自己從慕容家那深得不見底的泥潭中脫身出來。
如此想著時,她持筆書寫時反而定了心神,遂將臨邛王何時派人何人來見,又在何時約定何事,太后令誰將《帝策》交給聽蔓,又怎樣嫁禍雍王、引出皇后,又怎樣接到宮外傳來的消息,約定在涵元殿威嚇住眾人,奪取禁衛軍控制權……
待得寫完,卻是滿滿十餘頁紙,將她所知道的時間、地點、人物盡數寫出,果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許思顏在旁親眼看著她一字字地寫著,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唇角有溫柔的微笑,眼底卻已結了冰。
許久,沈南霜才鄭重其事地藏好聖旨,小心地避開他人眼目,依然先回德壽宮去。
許思顏依然坐於側殿中,僵著脊背慢慢地看那一頁頁的訊息。
王達向外瞧著,低低問道:「皇上,要不要讓人盯著些?」
許思顏漠然道:「不用了。」
王達問道:「皇上真打算讓沈姑娘回來當女史?」
許思顏黑眸幽森,「你覺得她回得來麼?」
王達怔了怔,乾笑道:「便是回來,也不是原來的沈姑娘了吧?」
他得弄清楚,這個陰魂不散總是盤旋於皇上附近的女人,到底該放在怎樣的位置上。
若皇上真的讓她回來,也許下一步真得改口喚聲「德妃娘娘」了。
雖然那個「德」字,著實讓他犯噁心。
許思顏明知其意,淡淡道:「放心。如今太后重病,朕自然不宜奪走她心愛的侍兒;待太后病痊……」
他無聲一笑,「若太后病痊,還能容得沈南霜踩著她肩膀登上德妃之位,朕便成全她又何妨!」
王達便知沈南霜只能抱著那所謂的聖旨做幾日美夢了。
許思顏甚至都不需要出手,稍稍露點口風,慕容太后絕對不可能放過她。
他親手所寫的「聖旨」,不過是她背叛太后的鐵證,早晚成為她的催命符,永不會有詔告天下的機會。
他由衷贊道:「皇上聖明!」
許思顏卻無半絲得意或開懷之色。
他垂著頭,手指在沈南霜親筆所書的一行行字上拂過,看著那條條樁樁針對他的陰謀,只覺那一勾一划,都如尖刀般無聲扎來,猙獰醜惡得讓他不忍直視,卻不得不直直承受那些指向他的椎心之痛。
「母親,母親……」
他怔怔地坐著,低低咀嚼這個熟悉卻陌生的字眼,忽笑著問向王達。
「王達,便是你把一條狗從小養到大,也不捨得親自動手剝它的皮,吃它的肉吧?」
王達驚駭,不敢回答一字。
而許思顏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抿緊唇角,將母后對他的種種算計一頁頁慢慢迭好,折起,掖入自己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天色漸暮,斜陽鋪金,將他素青衣袍染得朦朧,連神色也似模糊在那金色里,再看不清悲歡喜怒。
只是踏出門的那一瞬,他不覺又往德壽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幽深的眼底,有隱忍不住的灰心淚意一閃而逝。
--------------虎毒不食子,可如果不是親子呢---------------
樓小眠在第二日午後才被送入宮來。
他被安排在承運門外的謹誠殿裡。在外朝,卻靠近後宮諸殿,木槿要探望她的樓大哥,來往很是方便。
許思顏聞報後過去探望時,木槿早已在了。
「樓大哥!樓大哥!」
他遠遠便聽木槿焦灼的呼喚,心頭不覺一陣揪起。
未入裡間臥室,他先問外邊候著的太醫。
「樓相情形如何?」
太醫慌忙答道:「回皇上,樓相的脈象……不大好。如今傷病交加,高燒不退,著實……著實險得很。其實樓相這狀況本不便搬動,但微臣也想著,宮中太醫齊聚,或許能想出法子來也說不定。」
言外之意,樓小眠病情危重,他已束手無策,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才將他帶了回來。
許思顏隔了落地圓光罩向內觀望時,正見木槿坐於床沿邊,握著樓小眠的手,已經哭得跟兔子似的兩眼通紅。
鄭倉並無職銜在身,理所當然地被隔絕在宮外;但此處既是皇后親自安排,服侍的宮人自然不少,此時正雁列於屋內侍奉。明姑姑、如煙也隨侍在側。
可此刻樓小眠身邊居然還有個意料之外的人。
黛紫衣衫裹著窈窕身段,如水清眸流轉風情無限,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似能輕易直擊人心,盪魂滌魄。
正是無辜當了一回棋子、壽誕之日成了多少人忌日的花解語。
許思顏微微皺眉,「她什麼時候來的?」
一旁早有隨去接樓小眠的內侍連忙答道:「聽聞那位解語姑娘僥倖從兵亂中逃脫,後來無意撞到樓相侍從,便跟在了樓相身邊。樓相入宮時她要跟進來,奴婢曾稟過皇后娘娘,娘娘說『也好』,所以便也過來了。」
此次雍王兵變,正是借的花解語壽誕的機會。真要牽連追究起來,這位長袖善舞的雍王姬妾也該在謀逆之列。
但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花解語多半並不知情,更未如慕容琅、纖羽那般鼓動過雍王叛亂。
何況她與樓小眠以音律相交,又曾一同救下木槿,並代木槿受辱,木槿出面保她原在情理之中。
許思顏慢慢踱入裡間臥室,止了宮人行禮,只挽向木槿,柔聲道:「小眠這邊有太醫診治著呢,何必急成這樣?便是小眠自己,大約也不願你拖著重身子這般憂思勞神。」
木槿哽咽道:「若不是出來尋我,樓大哥也不會被害成這樣。若有個好歹,叫我怎麼過意得去!」
旁邊,花解語跪在地上亦是嗚咽不已,淚水斷了線的珠子般串串滾落。
而樓小眠安靜地臥於錦衾間,面色雪白如紙,身子亦似輕薄如紙,仿佛哪裡刮來一陣狂風,便能將他吹得無影無蹤。
可這人偏是朝堂人人敬畏的鐵腕左相,也是木槿敬重傾慕的恩人和知己。
許思顏靜了片刻,輕笑道:「以往倒不知小眠這樣有
女人緣。放心,便是看在你們這許多淚水份上,想來他也捨不得撒手離去。」
他側頭吩咐道:「王達,叫人再去守靜觀催一催,務必請顧無曲入宮一次。你便說……便說朕的話,只要幫朕救下樓相,其他一切好說。」
王達應了,連忙出去傳話。
木槿見夫婿體貼,這才略略安心。
許思顏搓揉著她的雙手,嘆道:「看看你這一急,又是手足冰涼,何時也能讓朕少操些心?橫豎這邊有人侍奉,我先陪你回宮休息片刻可好?」
木槿正要應下時,卻見床上一動。
花解語已禁不住抬高聲音喚道:「樓相!樓相!」
樓小眠秀眉蹙得極緊,乾裂發白的唇開顫著,忽伸出手來,急促地叫道:「小今,小今……」
木槿忙緊走兩步,握了他手俯身喚道:「樓大哥,樓大哥!」
樓小眠一把抓住,額際汗水涔涔而下,卻似鬆了口氣,緊蹙的眉略略舒展。
「小今,對不起……對不起……」
許思顏微微皺眉,目光從樓小眠面龐,轉到木槿身上。
花解語彎腰在樓小眠耳邊哭著喚道:「樓相,樓相,沒有小今……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過來了!樓相,樓相醒醒啊!」
樓小眠頓了許久,恍恍惚惚地「唔」了一聲,也不知算不算聽到了她的話,卻終於一根一根,很艱難般,慢慢鬆開了緊握住木槿的手指。
他的手窄瘦蒼白,青玉般沁涼,覺不出屬於年輕男子應有的活力。
木槿怔怔地瞧著,一滴兩滴的淚珠掉落,正滴在他浮著淡淡青筋的手背。
五指便似被燙著驀地張開,顫了片刻,才慢慢地攢捏成拳。
許思顏攜過木槿,柔聲道:「讓他歇著吧!」
木槿應了,又道:「上回顧無曲不是有什麼大歸元丹,說可以起死回生,且正對他的病症?那丸藥應該還有吧?」
許思顏點頭,「我叫人找給他。」
再看一眼樓小眠累累傷痕沉沉昏睡的模樣,他低嘆道:「但願……他別令我失望才好。」
木槿聽他話中若有深意,不覺一怔。待抬眼看時,卻見夫婿依然談笑晏晏,眉目溫柔,並不見任何異常。
想來必是她多心了。
論起樓小眠與許思顏多少年的情誼,除了君臣,更是摯友,當初為救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又怎會連幾粒丸藥都捨不得?
何況那丸藥本就是特地練制來給樓小眠服用的,其他人服食還未必有用,又何必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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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沈南霜依然挑著天色已暗、宮門即將落鎖時離宮。
崔稷恰在承運門外巡守,看到她時,便不由地皺了皺眉。
沈南霜摸著懷中許思顏親書的聖旨,心下便有底氣,反而向他矜持地笑了笑。
「剛剛服侍完太后,我正預備回紀府看看。崔校尉要不要隨我一起去,或者派誰盯緊我?」
崔稷遲疑片刻,向後退了一步,恭謹道:「沈姑娘請!」
沈南霜很滿意,走出承運門,快步向宮外奔去。
行至前方甬路,卻見黑影閃過,是兩名太監模樣的人提著燈籠匆匆向側前方行去。
其中一人遠遠見到她,連忙偏過了頭。
她本是習武之人,視力遠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何況此人背影極熟悉,只在偏過頭的一瞬,沈南霜已認出正是跟隨慕容太后多年的桑夏姑姑。
度其去路,正是樓小眠養病之所。
如今慕容雪心疾有所緩解,樓小眠卻依然病勢危重,太醫輪番會診著,皇后也挺了大肚子一日數次前去探望,近日更是傳來宮外名醫前來診治。
她有些納悶,再不知桑夏這時候鬼鬼祟祟跑那裡去做什麼。待她將眼前最要命的事處理妥當,回來必須將此事告訴皇上,以免太后又生什麼計謀暗害於他。
當然,今夜之後,她也得盡
快離開德壽宮,回到許思顏身邊。若繼續留在太后身邊,懷中的封妃聖旨不能詔告天下,始終只是一紙空文;若被太后等發現異常,更將小命不保。
一路盤算著時,她早行出老遠,再轉過幾處小巷,已將巍峨宮殿拋得不見蹤影。
仔細瞧過無人跟蹤,她方轉到一戶家酒坊前,推門進入。
裡面早有個褐衣小廝候著,見她進來,連忙屈身行禮,「姑娘!」
沈南霜低聲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小廝笑道:「小人辦事,姑娘只管放心!便是當日那位紅衣大爺來,樁樁件件,不是也由小人辦妥的?」
沈南霜頓了頓,「今天的事,別跟那位紅衣大爺提起,知道嗎?」
小廝一對鼠目里光芒閃了閃,笑容依然堆在臉上,「姑娘放心!」
說話間,已將沈南霜從後門帶出,沿著那處偏僻的小巷子一路前行,然後在最盡頭的一戶人家前停住,輕輕推開門。
小廝笑道:「此處獨門獨院,雖然小了些,倒還隱蔽。姑娘要的藥已經煎上了,衣物和熱水、沐巾也都已經預備好,姑娘請自便!」
沈南霜點頭,塞了二兩銀子過去,又細細吩咐道:「你記住了,便是有人發現我曾進你那酒坊,回頭盤問起來,你也只許說我要了一壇酒便從後門出去了,絕不許向人提我行蹤!如若不然,那位紅衣大爺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小廝眼底便有些倉皇,急急應了,將銀子揣入懷中,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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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霜總覺心中不安,眼見小廝離去,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確認的確無人叮梢,這才吁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帝後二人好容易脫圍回京,現在正因雍王之亂煩惱,又得防範太后,擔憂樓相,哪還有空理會她?
她關好門,仔細閂上,已聞得那邊屋裡傳出的苦澀藥味,更是放心。
轉身欲走過去時,忽覺眼前多出一人,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啊!」
她驚呼,退了一步撞在門扇上,才看清了來人,失聲叫道:「孟緋期!」
眼前之人緋衣勝火,張揚氣勢一如從前,只是袍袖間仿佛空落了些,那修長身段看起來愈發顯得高瘦,宛如一截高高的秀竹。
他頭上帶著帷帽,整張臉都已被緋紅紗帷密密遮住。沈南霜與他親密已久,卻能覺出那紗帷內有些異樣。
她按著胸,小心地平定了自己的情緒,勉強堆出笑容來,問道:「緋期,你怎麼來了?還有……你的臉,怎麼了?」
孟緋期慢慢摘下帷帽,露出他那張曾讓沈南霜意亂情迷的臉,卻讓沈南霜忍不住再次驚呼,卻恨門已關上,想退也無路可退了。
往日傾國傾城妖艷絕世的面容,布滿了紅紅紫紫的疙瘩,坑坑窪窪如被人惡意犁過的地,有的疙瘩甚至已被撓破,正滲出血水來。
他被黃蜂蜈蚣蜇得極慘,經了數日調理,雖然不再腫似豬頭,但毒氣未散,眼看這容貌一兩個月都未必能恢復了。
「很醜嗎?」
孟緋期摸摸自己的臉,有些心煩意亂。
沈南霜定定神,說道:「還……還好。這是……誰幹的?」
孟緋期怒道:「還不是蕭木槿那賤丫頭!她……她竟敢這樣算計我!等我復原後,定要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哦……哦……」
沈南霜擦著額上的汗,小心地繞過他往裡走著,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孟緋期緊盯著她,眼底說不出是憎恨還是歡喜,慢慢地說道:「聽說你要來,我才特地在這裡候著。」
沈南霜吸氣,頓時懊惱不該找了那小廝幫忙。他本就是因為敬畏孟緋期才聽她吩咐,如果孟緋期有事相問,自然知無不答。
孟緋期已隨著她往那邊廚房走著,一路沉聲問道:「那裡煎的藥,是什麼藥?」
沈南霜低頭去那藥爐,躊躇片刻方才答道:「近來經期不調,時常腹痛,所以開了藥來調理。——若在宮中,無故得了這病難免被人猜疑,所以特特在宮外找了藥,悄悄煎
服調理。」
孟緋期怒道:「你還敢哄我!你明明叫人替你去抓最好的墮胎藥,而且要的是能立刻墮下胎來的那種虎狼之藥!你打算悄悄墮下胎,仗著自己健壯,休息一晚便回宮裡,人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事瞞過去?」
沈南霜不答,卻不由地摸向自己的小腹,眼底已是忍不住的委屈。
孟緋期盯著她半晌,終於放柔了聲音,低低問道:「是我的孩兒,對不對?應該……快兩個月了吧?」
到底出宮不便,二人相會次數有限,他屈指一算,便已料出胎兒月份。
沈南霜再忍不住,哭道:「你叫我怎麼辦?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你玷污了去,莫名其妙懷上了孩子,還得在那個處處是算計的皇宮裡呆著,想吐不敢吐,想睡不敢睡,不想吃卻得逼著自己吃,惟恐旁人看出形跡……不趁著月份小把它打了,難道還等月份大了遮蓋不住時讓我被人連孩子一起活活打死?」
孟緋期便不答,低著眼眸默然看著沸騰的藥。
沈南霜略略鬆了口氣,擦去眼淚,找出塊帕子來裹了藥罐柄,正要往旁邊的碗中倒時,孟緋期忽然揚手。
劍柄「啪」地擊下,將藥罐打得傾翻在火爐上,「嗤啦」一聲冒出重重水氣,模糊了兩人眉眼。
沈南霜驚叫後退時,便聽孟緋期輕聲道:「南霜,生下他。」
沈南霜抬眼看他,一時無法置信。
水氣迷濛里,孟緋期依然美得懾人的眼睛裡似也有霧氣氤氳,伴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縷縷傷感和絲絲希望。
他柔聲道:「別再回宮了。我帶你離開這裡,找個安靜富足的小城,守你生下我們的孩子。我會好好待你們,不會讓你們受委屈。便是蕭以靖和蕭木槿……」
他仿佛狠了狠心,方才下了決定:「為了你們母子,我也先不去和他們計較便是。」
沈南霜幾乎信不過自己耳朵,失聲道:「你……你說什麼?你要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你還打算娶我不成?」
孟緋期厭惡地看著她,神色有些煩躁。但沉吟片刻,他終於道:「若你執意要我娶你……我便娶了你也不妨。我也不想我的孩子出世後受人嘲笑。」
便如他和他的母親,因母親那為人詬病的過去,因他不明不白的出身,從小到大,他受了多少的屈辱,多少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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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猜沈南霜懷孕的?恭喜,猜對了!不過寫起她來真怪噁心的……
對了,情人節快樂,別為這妞兒壞了興致。後天會送上沈南霜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