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人何處教吹簫

  深秋以末，冬日開頭，便是霍瀾的生辰。自打書院之事之後，霍瀾都外稱身體抱恙，連續半月未再踏入書院，甚至韶華殿亦是極好踏出。

  半月之中，納蘭婉婉和納蘭無虞前來探望霍瀾幾回，倒是納蘭陌，卻再也沒有來過。

  霍瀾半倚在窗邊的軟榻上，這是宛桃昨日新鋪的軟墊，厚度正好。

  

  他手裡執著書卷，看似認真，實則仔細一看便能發覺，這書已經很久不見翻閱了。

  他只是坐著，淡淡的盯著書頁，墨色的眸子此時不見清明，卻是半點迷茫。甚至連宛桃來到身邊都沒有察覺。

  宛桃看著神情恍惚的主子，心中甚是無奈與心疼。

  怕是又要失望了罷……

  她替主子換上新茶，便立在一旁陪著霍瀾。茶杯中煙霧升騰，裊裊散散的透著桂花甜膩的香氣，煙霧之中，霍瀾的神情變得模糊不清。

  寢殿外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腳步聲在寢殿門前停滯，隨後便是尖細的嗓音響起，聲音迴蕩在空落的寢殿之中，異常刺耳，使霍瀾忍不住皺了眉頭。

  「霍公子，皇上命你去偏殿，有要事相商。」

  霍瀾放下手中的書卷，兩腿支撐著坐立，呼出一口濁氣，方才開口道：

  「霍瀾知曉了，請公公稍等片刻……」

  霍瀾來到帝都三年有餘，在這明宮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的，納蘭帝向來不喜外出，明宮便是他為政，休憩的地方。傳話的公公把人帶到之後便離去了。來明宮的偏殿倒是霍瀾頭一次。

  偏殿相比正殿的大氣磅礴，更多了一絲細膩，納蘭帝極為喜愛雕花鏤空的事物，從大件的桌椅，到小件的擺飾，近乎全然採用這般工藝，甚至整個皇宮處處都彰顯這般。

  納蘭帝在這些方面，意外的是個長情之人。

  想到方才被自己勸說幾次，才肯留在韶華殿中的宛桃，霍瀾不禁失笑。他的唇色本來就是極淡的，這般輕抿著，顯得分外輕薄。他的五官從之前的稚嫩，漸漸變得成熟，成熟後的五官更是難掩傾城之姿。

  納蘭帝進入偏殿所見到的，便是霍瀾少見的笑容，墨色的眸子溫柔異常，他恍然之間像是看到那年梅花似雪，美人傾城。

  只是一瞬，他回過神再看少年的神情已然成了之前淡然的樣子，眼眸墨色的深邃非常。

  「霍瀾，拜見皇上。」

  虛禮之後，二人坐定。納蘭帝打量霍瀾半響，才悠悠道：

  「霍瀾啊，今日朕不為別的，只是為了你的生辰，你來帝都這些年倒是朕怠慢了。」霍瀾心下疑惑，平日裡，每逢他的生辰，納蘭帝會遣人送來禮物，可他這十四生辰，納蘭帝卻是如此待見，是巧合還是另有說法呢……

  「陛下說笑了，霍瀾能得陛下如此抬愛是霍瀾的福分，霍瀾知足。」

  「哈哈！好！霍瀾啊，今年朕許你一個心愿當做生辰禮物可好，任何事，知道朕給得起，只要……你提得出。」納蘭帝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淡淡的壓迫感縈繞在他周圍。

  霍瀾微微勾起嘴角，並不在意納蘭帝身邊淡淡的壓迫之感，他想了片刻，抬頭迎上了納蘭帝深邃的眼眸。納蘭帝微微一愣，玩味的勾起嘴角，收斂了周身氣場，聽著霍瀾開口道：

  「霍瀾只想要一個自由出入皇宮的憑據，再……別無所求。」

  ……………………

  「臣女只求陛下一個條件，其他別無所求。」

  ……………………

  納蘭帝聽後沉默了，周身寒氣驟然向霍瀾襲來。霍瀾只是在一旁站著，面上不動聲色。

  過了片刻，納蘭帝嘆了口氣。轉身向殿門走去，路過霍瀾身邊時他頓了一下，還是開口，帶著沉沉的語調：

  「朕准了……」

  霍瀾依舊沒有離開，他只是靠在賓客座邊上，沒有任何情緒。只見偏殿前有了腳步聲，他抬眼看著偏殿門的位置，納蘭帝身邊的大太監姍姍來遲。

  「霍公子，這是皇上讓洒家帶給你的，皇上說，見此物如見他本人……」之後的話他沒有仔細聽，手中握著那塊普通的玉牌，他鄭重地道了謝。

  換來暫時的自由，繼續苟延殘喘的活著。他笑著，向著韶華殿去，背對著明宮的落日。

  月色燈山滿帝都。

  徘徊橋上一日有千萬人路過，來來回回，徘徊不止。

  霍瀾極少會在晚上出門，起初是為了納蘭帝的規定，後來也就習慣了日落而歸。今日算是放縱，也算是散心。不同於白日的繁華，夜裡的帝都顯得格外肅穆，繁華落幕後的沉靜。

  在他身後，宛桃拿著備用的衣物，站在一旁。

  夜裡的徘徊橋上鮮少有人走過，霍瀾就這樣立在橋頭，看著水天一方的帝都皇宮，而另一邊，就是帝都的不夜之地。就是這樣一條河，貫通著帝都兩處繁華。

  繁華落盡，華燈不熄。就像是人，百折之後，仍舊堅不可摧。

  遠處蕭聲破空而來，霍瀾從思緒中回歸，聽蕭聲不止，思緒不起。

  「宛桃，蕭聲何處？」宛桃應聲下去只是半響又回到原地。

  

  「黛主子，這蕭聲的源頭乃是橋邊秋林。」霍瀾思緒又起之時，蕭聲又陣陣。

  只是蕭聲漸漸近了。

  徘徊橋頭，徘徊橋尾，傾城又見。

  霍瀾站在逆光之處，光源都向著一處匯集，那個紅衣如楓的男子，執蕭翩翩，靠立橋尾。只是側臉，便是叫人看痴了。

  蕭聲不停，思緒不起。

  霍瀾也向他一般斜靠在橋頭，宛桃已經退到另一處。燈光照亮了了他半邊臉孔，微暖的溫度。

  ……………………

  皇宮僻靜之處，琴聲起，秋風蕭瑟，琴聲卻不見凌亂。那人白衣黑髮，玉綰髮髻。

  只見琴聲忽滯，不知秋葉從何而來，落在那琴上。

  白玉琴，紅楓滯。

  ……………………

  夜半攬雲閣，天字房的窗整夜未閉。

  窗邊塌上，有人月下獨酌，聽著徘徊橋上的蕭聲，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

  帝都外十幾里，有馬車勻速前進，向著帝都方向。

  馬車內有一少年，正挑燈夜讀。

  ……………………

  蕭聲漸緩，兩人近乎同時回眸。帝都之夜，徘徊前後，到底是誰迷了誰的眼。

  棋子全全就位，天下為盤，一盤曠世的棋局靜靜地拉開序幕。當徘徊橋上的二人回眸之時，原先寂靜的棋盤，驟然發出聲響，沉悶，清晰。那是一方落子天元的聲音。

  夜沉靜，蕭聲遲，人成雙，已然夢一場。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