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征伐依舊(一)
2025-02-06 06:40:56
作者: 轉念成殤
自北宮沿著金甌紅牆離去,碧兒在身邊嘆息道:「洛雪蓮倒也是個可憐人。」
我回首看了看蒼涼的北宮,內侍已經端著玉盤從北宮出來,洛雪蓮確實是個可憐人,可是身在這幽幽深宮,誰又能說自己不可憐呢?心中一陣蒼涼划過。
剛回到合歡殿,三哥匆忙入內,呼吸急喘,腳步匆忙,一身朝服未卸,一見到我,便忙問:「你去哪兒了,我四處尋你。」
我問道:「去了北宮,送洛雪蓮最後一程,三哥你這是怎麼了?」
他緊皺著眉頭,與我說道:「二哥,今日二哥從馬上墜落。」
我剛準備坐下,聽著他這樣說,匆忙起身:「怎麼會這樣?那二哥現在情況如何。」
「昨日陛下斬了洛河東與吳向旭,現在朝中稍稍有些安定,陛下已經讓御醫前往敦親王府了,我在前朝得知消息便匆忙入宮,還沒得二哥情形。」三哥極快的說道。
一整夜,我手腳冰涼,止不住的顫抖,蕭宸一夜未歸,我在合歡殿內惴惴不安,當第一道晨曦劃破天際,我已一夜沒有閉眼,只看著夜明珠的光輝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黯然失色,碧兒入殿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樣,將手中備好的換洗衣物放下,悄步行到我的身旁說道:「娘娘,您休息會兒吧。」
我怔怔的看著她,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得苦澀,連舌尖都是苦澀一片,殿外匍匐聲響起,我起身站起,卻腳下虛晃,搖搖欲墜,蕭宸入內,衣衫未及更換,依然是昨日我為他穿戴的一身紫色蟒袍,他蹙緊了眉頭說道:「敦親王今晨歿了。」
我冷笑著看著他,他說二哥歿了……
我抬手將房內所有東西悉數打翻,他只靜靜的看著我,我的二哥,曾經溫潤如玉,朗笑風流的二哥,就這樣歿了,我還記得他身上傳來的薰香味道,我還猶記得他在臨水閣廊上賦詩吟對的模樣,我還記得他為我描畫丹青的舉手投足間的傲岸神采……
紅鸞說她想要騎馬,二哥新的了一匹外域進貢的烈馬,名喚疾風,他便興沖沖的帶著紅鸞馳騁在城外那片草地上,周圍的隨侍誰也不曾發現異樣,直到那匹載著我二哥的疾風衝出圍欄,奮蹄狂奔,一路上橫衝直撞,二哥驚呼,隨侍也驚呼,疾風越奔越烈,猛然抬起前蹄,將二哥從半空中掀翻墜地,狂奔的馬蹄踩在二哥身上……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
「紅鸞……」我咬牙切齒的吼道,喉口一甜,血腥味傳到口中,二哥說道:「弱水三千,唯一瓢飲。」
蕭宸衝過來將我緊緊摟在懷中,我呆愣著看著他,直到三哥踏入合歡殿。
三哥一臉悲戚的看著我,狼狽不堪的我,蕭宸將我抱至床榻,轉身與三哥說道:「你陪陪她吧。」說完回首望了我一眼,便轉身離去。
三哥走到榻邊,看了會兒,說道:「你不該如此悲傷,縱使難過,也不該教陛下看見。」
我狠狠吞下口中的血腥,看著三哥,他將一個物件交到我手中,附在我耳邊說道:「這是二哥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物件,赫然是一個徽章,金漆的額邊觸手冰涼,徽章正中書著一個「墨」字。
三哥說,這是墨氏一族的隱於暗處的暗衛,從前一直由二哥掌管,如今卻交到了我的手中,他只能為我做這麼多了。
我坐直了身子,一絲血跡自嘴邊流出,我扯了袖子擦掉,月白的袖子染上猩紅,觸目驚心,我拽緊了手中的徽章。
起身吩咐碧兒準備鸞駕。
鸞駕直抵敦親王府,敦親王府早已掛滿了素白明幡,滿園薔薇依舊肆意盛放,我直入停放二哥棺柩的大廳,早已跪了許多嬌色侍妾,哭哭啼啼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側目看見依舊一身緋紅宮裝,妝容精美的紅鸞,與滿殿素白孝服格格不入,對著一眾人吼道:「都給本宮滾出去。」眾人紛紛從大堂退出,唯留下我與紅鸞。
我一步步走近她,她臉上早已沒了笑容,我問道:「如今,你可滿意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靜靜躺在華美棺柩中的二哥,想要伸手撫摸,我一把打斷她:「你不配。」
她嬌笑道:「我是不配。」絕美的脖頸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澤,她側目與我說道,「此生我註定有負於他。」
二哥的聲音傳來:「弱水三千,唯一瓢飲。」我緩緩閉上雙眼,胸腔中瀰漫了紅鸞的異香。
「他待我極好,是我自己不知道惜福。」聲音不似從前凌厲,帶著柔情。
我將早已備好的金鞘銀刀擲於她面前,碰撞在玉石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我抬眸看向她:「既然如此,你就去陪著他吧。」
我站在她與二哥中間,她的目光穿過我,遙遙看著二哥,柔聲說道:「師父說我執念太深,曾經為了少卿,如今,要你來送我一程。」聲音頓住,我不想要看到她那張臉,只靜靜的看著二哥,「卻也不勞煩你了。」
我看著她的臉色自紅潤變得蒼白,直到她緩緩闔上眼瞼,輕聲說道:「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卻留我在身邊,起初是為了你的安危,後來……」她發出微弱卻依舊玲瓏的笑聲,「不過彼此淪陷罷……」
或許,我該為二哥感到慶幸,他終其一生追求的真愛,不管紅鸞是懷了何種緣由來到他的身邊,但他信她,憐她,愛她,直至最後,紅鸞放下執念,追隨他而去。
紅鸞,我此生滿目瘡痍,無不拜她所賜,我恨她入骨,卻臨到最後不該是否應該憐她。
我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指,不知不覺中,這雙手已經變得不再潔白,早已染上了血腥,我的內心也不再因為這些而顫抖,三哥說過,我們還曾以為自己裹著錦繡的外袍,閉上眼睛便能感受金脂玉粉的生活,卻不知,這些早已離我們而去,留下的只是滿目瘡痍,親人離散。原來,三哥看得一直比我透徹,我一直不願去相信不願去直視的事實如今以血淋淋的代價告知我必須要去面對。
我與三哥一同封閉了敦親王府,昔日風流無限,都被盡數關在了那扇沉沉大門背後,落鎖塵封,府中姬妾盡數遣出,厚賜金銀返鄉,三哥依舊一身雪白衣袍,望著落鎖的府門,久久不言語,猶帶著幾分不羈,眼底卻是掩飾不住的落寞與傷懷。
「我們走吧。」我如同幼時一般,依在他身側,牽了他的手,他垂首淡然一笑。
自二哥離去,三哥變得不再勤勉,他時常與我提到想要帶著羽熙與寶兒去看盡世間各處美好,遊歷四方,寄情山水之間,踏遍錦繡河山。
我知道,他終有一日會離去。
那日,我剛收到了啟兒自西北寄給我的家書,他提到與墨司寧去西北雪山狩獵,墨司寧打了一頭雪獅,而他也獵的一頭鹿,信的最後,啟兒問道,母后是否安好?
我正思忖著該如何回復啟兒,碧兒匆忙入內,告知我三哥今日遞交辭官奏摺,不曾與任何人告別,帶著羽熙與寶兒,封閉軒王府悄然離去。
我得知消息,跑到城牆上,一路登到最高處,只在江中看到一葉扁舟,漸隱去的船帆消失在水雲深處……
我正坐在合歡殿,將往生經一遍一遍的謄寫,不知道寫了多久,只覺得手腕已抬不起來,才發現碧兒整理出來的往生經已經累了厚厚一迭,我放下手中玉筆,看著殿外已然凋零的合歡花,原來,秋日就這樣無聲無息的來了。
自洛河東與吳向旭事件之後,蕭宸便羈留雲慕白在帝都,前些時日,一番人將雲慕白劫走,劫人之人,不言而喻。
蕭宸與雲慕白這一戰已無可避免。
我踏入乾元殿之時,蕭宸正拿出束之高閣的盔甲,細細擦拭,見我入內,抬眼與我四目相對,背對過我,御案上放著漆黑的劍匣,自他與雲慕白對戰之後換的幾年太平,那日凱旋歸來之時,當著我的面將劍封入劍匣,我與他說過:「但願此劍再無出鞘之時。」
他啟開劍匣,拿起通體墨黑的劍,拔出劍身,冷凌的劍身散發寒光,肅殺之氣彌散,月光之下,蕭宸手舉此劍,傲然挺立,我猛然閉上眼睛,仿佛聞到森羅戰場上的那些濃重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