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見不夢

  河水拍打著不夢洲的渡口，即使是秋季，這裡依然是雲霧繚繞，陰暗潮濕的感覺始終環繞著這個完全沒有生機的土地，這裡太過冷清了，耳邊只傳來了風吹過蘆葦盪的聲音，剩下的只有老到天荒地老的老人們痛苦的哀號，不管現在誰踏上了這片土地，都會感覺不寒而慄。

  穿過了蘆葦盪，假山前的小院裡，只見李棄長跪於此，一聲驚雷過後，細雨刷拉拉地打濕了原本就已經潮濕的不夢洲的土地，然而，眼前的李棄依然固執地跪著，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不會讓你扯進鬼道這一行的，即使你來不夢洲見我也是沒用的，李棄，你根本不該學習這個。」

  剛來到不夢洲時，李棄的耳邊便一直傳來李輕狂的聲音，似乎，這個熟悉鬼道的男子早就知道了李棄的來意，還沒等與之見面，就這樣決絕的攔住了李棄，毫不留情的回絕了李棄，便是怎麼也不出現。

  「你要是不出來見我，我就長跪不起，你自己看著辦吧……」好說歹說之下，見李輕狂始終如此決絕，李棄把心一橫，便是以長跪來要挾李輕狂，可是沒想到，此時竟是下起雨來，李棄很想去避避雨，但是，想到剛才說的長跪不起的豪言壯語，一時騎虎難下，本來就要退縮的李棄想起了四分五裂的夜，想到了也許只有鬼道才能拯救他破滅的靈魂，索性一咬牙，繼續跪著。

  濛濛細雨打濕了李棄蔚藍色的頭髮，綿綿細雨下李棄竟是一片睏倦，長跪一下，李棄倦倦地就想睡去，突然之間，背後傳來沙沙的走路聲，雨瞬間停了。李棄一抬頭，見孔方一襲青衫，撐著一把十八股的魚鱗傘，水珠在魚鱗紋上歡快的滑動著，一切看著都是這麼雅致曼妙。

  很少見孔方穿得如此雅致，這本是儒雅的男人在這襲青衫的襯托下顯得異常的俊雅，李棄如今是跪著，而與之站著的孔方這樣的高度差不得不讓李棄想起了高高的夜，那個小小的自己不何嘗是這樣仰望著夜的嗎？

  李棄心念一動，此時的心情大好的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與這個奸商聊聊。

  「是浩瀚教你這麼穿的吧，憑你的眼光，這樣樸素的衣服你是看不上眼的。」李棄瞄著孔方，笑著說道，「浩瀚出手果然是厲害，連這樣土氣的你都能打扮成這樣。」

  沒想到李棄的調笑居然讓孔方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接話道：「你……不生在下的氣了？」

  

  「氣，為什麼要生你的氣？」李棄甚是奇怪，問道。

  「原來她早就忘了……真是不記仇啊。」孔方心中一喜，甜滋滋地看著李棄。

  「你看我做什麼？」李棄望著孔方頗有些愛慕地眼光，心中些許明白了什麼，「難不成你喜歡上我了？」

  孔方一聽，臉唰的紅了起來，半響都沒有說話。

  「怎麼了，今天你很反常，平常不都是你在氣我，堵得我一句都說不上來嗎？」李棄看著孔方青澀的表情，道。

  孔方低頭看看李棄桃瓣一樣吹彈得破的臉蛋，甚至是臉蛋下雪白甚是突兀的酥胸，忽然說道：「李棄，長大後的你真的很好看……」

  「哦，我不是說過走完小夜祭要迷死你這個狗人嗎？怎麼樣？現在不是侏儒了吧？」李棄得意的看著孔方，好似打了勝仗一般。

  孔方一愣，傻愣愣地瞪著李棄看了很久，直到好些時候回過神來，看見李棄鄙夷的神情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便急忙轉移話題說道：「你難道真不需要幫忙，在下可有辦法讓李輕狂教你啊……」

  「教，他就是這樣畏首畏尾的，但凡有人想學鬼道，他可是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我知道他是擔心鬼道反噬嘛，可他也不動動腦子想想，我都是鬼官了，死人一個，怎麼會反噬呢？」李棄說道。

  「正是……」孔方應道。

  突然間，李棄靈光一閃，道：「你別說，我也想到怎麼對付那老小子了，你幫我個忙，把他叫出來，只要他肯聽我說話，我就有辦法讓他教我。」

  「哦？看來你也不笨啊。還是，你又在說大話了。」孔方聽罷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還沒等李棄反駁，便急忙走進屋內，只聽得李棄在後面大喊：「心虛，你是看不起我，你等著我怎麼把他說通吧，我指使你幹活你還很高興嘛……」

  孔方低頭搖著頭微微一笑，並沒有再說些什麼。

  「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你還真變成了小美人。我說，你怎麼有這恆心還跪在這裡，原來有人護花使者替你打傘啊……」不知什麼時候，李輕狂已經無聲無息的出來了，孔方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能把李輕狂叫出來，只見他蹲在李棄面前，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李棄抬起頭，看到了李輕狂久違的老臉，心頭一熱，若是按照以前的性格，李棄一定會大哭起來的，然而如今經歷的多了，衰老對於李棄已經沒有太多的震撼了，亦或者是李棄對待李輕狂的感情遠不如夜，這樣久違的見面也還是打動不了已經堅強起來的李棄了。「李輕狂你等著吧，浩瀚都被我救贖了，下一個救的就是你了。」李棄在心底默默地說道，然後，她接下了李輕狂剛才的問題：「你小看我，我本來就打算長跪不起的，他是自己要來打傘的，不代表我自己誠意不夠。」

  「不過，你再有誠意，我也不會答應的。」李輕狂突然正色說道。

  「你不答應是因為怕鬼道反噬？」李棄直入主題。

  「扯進了鬼道是沒有好下場的……」李輕狂還是這句老話。

  「第一，是你力量不夠才會反噬的，歸根到底還是你太弱了，第二，我也知道鬼域的那些鬼官很多死的時候都很老了，他們討厭那副模樣，可無奈畢竟來說還是個鬼，死後的樣子是怎麼也改不了的，所以他們跟你做了交易，你給了他們適當的壽命讓他們年輕過來，而你換來你想要的魂魄，可是你也不想想，我都跟他們一樣也是個沒有壽命的死人了，他們能向我索取什麼，畢竟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什麼事情都好商量嘛。第三，你都說我是拯救你們后土的人，可如今你什麼都不教給我，你叫我怎麼拯救后土？」

  這些話，可堵得李輕狂無話可說，他仔細想想，李棄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既然無話可說，無言以勸，被逼到牆角的李輕狂最終只能點頭答應。

  「真的！」李棄蹭地一下竄了起來，高興得又蹦又跳。

  「在你的美色**之下，我豈有不肯之理？」李輕狂湊了上去，一張縱橫交錯的老臉色眯眯的看著李棄，「沒想到，你的真身還是很漂亮的，比我那曾孫女好上百倍的，你是不是怕我孤枕難眠的睡不著，特地來陪……」

  原來關了這麼久，**的本性依然不改啊，看著這麼老還調笑的李輕狂，李棄心裡直犯噁心，白眼罵道：「老**！」

  李輕狂嘻嘻一笑，渾然不介意李棄對他的稱呼，道：「你跟我說話怎麼就是這幅冷淡的樣子，剛剛和那小子在一起，還不是有說有笑的，我的待遇可真差呢……」

  「是嗎？剛剛我跟孔方有說有笑？不會吧，那是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奸商！」李棄反駁道，但是心中卻好生沒底，心想剛剛對孔方的態度好像果真是那麼和善了一點，心中大是不安，便不由和李輕狂分說，正準備走回李輕狂的房間裡。

  「喂！扶我一把啊……」突然李輕狂在後面高叫起來，李棄轉頭，卻見蹲在地上的李輕狂即使拄著拐杖，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原來，他都已經這麼老了……才幾年的時間啊，不夢洲真是折磨人……」李棄心念一動，連忙跑了過去，正要扶起，卻不知想起了什麼，於是開完笑的說道：「活該吧，叫你老不正緊的。」

  李輕狂白了一眼李棄，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美人兒，我知道你不會這麼狠心的，地上剛下過雨，很濕的……」

  李棄搖了搖頭，無動於衷。

  「喂，阿魔！乖一點。」李輕狂記得，每次自己這麼嘲笑李棄，她總會哭。

  然而這次，李棄卻是心念一動，居然不由自主地扶起了李輕狂，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的朋友就是這麼嘲笑她的，然而如今李輕狂突地這麼喊起，這樣的稱呼，其實並不好聽，可她不知為什麼居然特別的受用，好像原先自己很反感這個稱呼的。

  看著李棄奇怪的舉動，李輕狂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禁嘆道：「唉，你始終不是我們李家的孩子哦，我真是自作多情啊，你的骨子裡還是魔神晝夜大帝的女兒，其實你這次學法術，說是為了李家更是為了救贖你的父親，可是你心中更向著你父親吧，畢竟血緣的東西是擋也擋不住的。」

  「我爹是要救的，你們當然更要救，至少我爹是滿意的走的，而你們還在這裡受苦，看著你這樣老下去，以後還會跟浩瀚一樣，我不忍心。這不夢洲里幾千號老人都還一直老著，我更不忍心，鬼官不是說要救贖五方域所有的生靈嗎？而他們卻放任你們在這裡不管不顧。」李棄氣道。

  「也不是不管，曾經也不知多少鬼官理會過我們，卻始終束手無策。」李輕狂說道。

  「哦……」李棄聽到了若有所思，她本能的覺得這事會有便捷的辦法的，可卻一時沒有頭緒。

  「笨蛋，不要再想那些七七八八的，」李輕狂打斷了李棄的思緒，說道：「你求我教你法術，美色在前，我豈有不就範之理，說說，你想學什麼？」

  

  「嗯，人間的法術，似乎有分很多種呢……」李棄說道。

  李輕狂點點頭：「給你上上課吧。人間法術現在分為四種，統稱這些會法術的為術士，但之間卻有很多差別：第一，就是后土世家的法術，主要修習巫術、祭祀、醫、卜算等等，因為李氏是后土神靈的後裔，所以李家是至今為止唯一保留這最原始的法術的家族；第二就是鬼道，是從我這裡開始的，鬼道原本叫做靈媒，很早以前是騙人和混飯吃的，當年靈媒很讓人看不起，直到我把靈媒變成了超度、捉鬼、與亡靈交流甚至是可以死者復生的時候，鬼道才受到了尊敬，我常說鬼道傷人，主要是鬼道要拿壽命跟鬼域的地祇做交易來換取條件的，因為鬼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麼年紀輕輕的就死了，他們常常很老才死，但是鬼官包括地祇都只能保持死時的樣貌，所以我拿我的壽命給他們換條件，這樣每給幾年的壽命就能讓他們年輕一點。在鬼域這可是違規的。」

  「哦，自然自然。」李棄懂事的點點頭。

  只聽得李輕狂繼續說道：「不過你不用拿壽命交換什麼，你本來就是鬼官，也跟他們很熟，以後你官當得大了，自己自然有能力和手段，好了，此事不提了；第三種是法師，也就是你常常見的降妖除魔的，整天拿桃木劍和黃符；第四就是咒術師，這也是個很神秘的一類人，他們用的是咒語，可以預言、消災、解咒，我曾經以為后土家族的是詛咒，也叫咒術師除過咒不過始終沒用，後來也就走上了鬼道的不歸路了，不過，沒想到鬼道也是沒用的，唉，氣人！總想著渡人、救人，可到最後連自己家的人都救不了！」

  「是你自己沒用，若是我學了，便連那地火冥溝的亡靈都給超度了。」李棄笑謔道。

  「異想天開！」李輕狂氣道。

  「為什麼？」李棄問道。

  「傻丫頭，呵呵呵，這世上除了晝夜大帝，沒有人有這麼強大的力量的。」李輕狂笑了，臉上泛起了層層的皺紋，「且別說晝夜大帝根本不會這超度的法術，即使是會，他也不會好心到去超度別人。」

  「不可能的啊……」李棄有些失望。

  「不過我想，假如有皇天結的配合，說不定可以起到同樣的效果。」李輕狂凝望著李棄，道：「說不定你可以試試。」

  「皇天結？！」李棄聽著名字有些耳熟。

  「皇天結其實就是一種結界，是能在土地、建築物上隔離出一塊特殊領域的法術，用來保護某樣東西等等，上古時結界並不是只有皇天世家會使用的，只不過後來結界失傳幾乎一萬年，直到黃太陽的出現才讓結界重見天日，可惜卻只能是擁有皇天世家血脈的仙人才能啟動。」李輕狂解釋道。

  「不對啊，我爹好像也會使啊。」李棄想起了夜曾經圍繞在身邊的死亡地帶，這不是就是李輕狂所說的結界嗎？

  「當然了，夜是上古的神，結界在他的身上當然沒有失傳。」李輕狂說道，「來，你演示給我看看。」

  「啊！」李棄一聽兩腿發軟。

  「你是皇天世家的人，可以啟動皇天結，加上夜也是會的，想必也教過你，來，不要害羞，使給我看看。」李輕狂理所當然的說道。

  「不不會啊。」李棄說得好沒底氣，且不說當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皇天世家的人，即使是知道，自己也是偷懶的不學的，如今夜存放的一屋子的法術的書都隨著月娘的墮天而化為烏有，裡頭皇天結的法術自然隨之消失，加上皇天世家早已滅門，李棄就算有心想學也學不成了。

  「呵呵。」李輕狂無奈地望著眼前這個即很懶有看上去沒什麼天賦的李棄，心裡想著是不是自己老糊塗了才會收了個這麼失敗的徒弟，「好，不要說你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師父。」

  「啊？不要放棄我嘛！」李棄撒嬌道。

  「等你學會了皇天結，我再教你罷。」李輕狂說完揮手轉身便走了，想到自己又能甩掉一個不想教的包袱，心頭一震欣喜。

  「喂，你說過要教我的……」李棄不甘心地說道。

  「學會再說，反正我死不了。」李輕狂堅持道。

  「死老頭，也不厲害還窮得瑟什麼！」李棄望著遠去的李輕狂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