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皇陵

  在死去很久的人當中，這具乾屍可以說保存得相當完整了，不止身體沒有一處腐爛，甚至連眼睫毛，老年斑都清晰可見，這是一個死時至少好幾百歲的老者，骨子裡都透著一種衰老的感覺。

  李棄端詳著這具屍體，不管從姿勢到臉上的表情，這個死去的人透出的是一種無比高貴的氣質，不管從穿著還是到他身上的飾品，這絕對是一個帝王級的人物，但李棄很懷疑他是不是浩瀚，但是浩瀚死的時候看上去只有60來歲，根本不會如此衰老，他的手指甲長得像樹枝一般，似乎和他永無止境的白髮一般瘋長著。李棄壯著膽子，摸了摸他長長的白髮。

  「唔，軟軟的，沒有想像的恐怖，人家說頭髮軟的人脾氣都好，看來他也是這樣的。」李棄心想。

  「他是怎麼死的，老死的嗎？」李棄心想，但見他嘴巴微張，似乎有好多話沒有說完，可他的嘴已經癟了，牙齒也沒了，嘴角上的皮膚皺在一起塌陷在沒有骨頭支撐的臉頰上，有一種骷髏般的猙獰，他的眼睛雖然深陷進眼眶裡，大大的眼袋也垂到了臉頰，可還是看得出他的眼睛應該是很大的，他想說什麼嗎？他的眼睛裡含著淚水嗎？李棄總覺得他還有無數的話要說，他安詳地躺在自己的白髮里，就像是隨時都會醒來一般。

  「那麼，你挪挪地方好吧。」李棄俏皮地對著死人說著，雖然她知道死人是肯定不會搭理自己的。

  於是李棄從乾屍的腰部將他的白髮一刀兩段，沒有了長發的糾纏，這具乾屍便能隨意地拖動到皇陵的各處了，然而當李棄環顧四周，卻覺得把他丟在角落裡於心不忍，放在桌子上有不夠，最終她將目光移至到了寶座之上：

  

  「讓他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不是最妙了？這張床以後歸我睡了！」李棄興奮地想到，可一會兒她高興的心情便沒有了，因為李棄總覺得這乾屍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也許是因為要換床所以心中不安，李棄便開始給死人清理灰塵，幾個時辰過去，床上煥然一新，甚至連死人的白髮也煥然一新了，李棄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可總覺得差了些什麼，整齊的裝束卻配著零散的頭髮，長長的指甲，怎麼看都很齷齪。

  也許是和死人親近了不少，李棄開始不覺得這乾屍很可怕了，她索性爬到了床上，替他梳理那頭白髮、理鬍子、剪指甲、整理衣服，直到把他弄得整整齊齊以後，李棄才把他挪到了寶座之上，看見乾屍佝僂地窩在寶座上，李棄心下淒涼：

  這是浩瀚嗎？當年偉大的帝王如今居然是這麼衰老死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若他泉下有知，會怎麼想呢？

  也許覺得乾屍可憐，李棄不由自主地替他帶上了冕旒，這是個年代久遠的冕旒，周圍生出了一根倒刺，僅僅只是剛剛拿起，李棄就被刺得鮮血直流，那鮮紅的血液一滴滴落在了乾屍枯瘦的臉上，血順著臉頰滑落到了寶座下國家地圖一般的水銀之中。

  突然間水銀翻滾起來，瑰麗的光芒和屋頂的星辰交相輝映，刺眼奪目，照著乾屍乾枯的臉上異常的猙獰，李棄分明看到了乾屍仰起了他的頭，月光從通風口照射在他的臉上，黑灰的皮膚露出了常人的肉色，只聽得一聲刺耳的尖叫過後，乾屍發出了恐怖**，像是一時氣悶，從胸腔里長吐出了一口氣，蒼老得似乎從地獄裡傳出，他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灰白的瞳孔黯然地注視著李棄。

  「死人？活人？活死人？死人怎麼活了？是死的還是活的？」

  李棄腦子裡一片茫然，她很想逃跑，可雙腿竟像是釘住了一般，便是半分也挪動不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從李棄的腦海里蹦了出來——那屍體瘋長的長髮和指甲，這些東西只有活人才會長長的！

  「對了，打一開始這個人就還活著！」

  九、往事如煙

  不知過了多久，李棄陌生人的懷抱中醒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張衰老的人臉，他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一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一手枕著自己的腦袋，安詳地優雅地坐在自己的寶座上，正和藹地望著李棄。

  為什麼，明明這麼老了，李棄卻願意多看他幾眼，似乎要看清他的全部，似乎怎麼也看不夠，他雪白的睫毛長長地蓋住已經灰白的瞳孔，可依舊擋不住他顧盼流兮的風雅，李棄就這樣癱軟在他的懷裡，痴痴地看著他的每一個細節，甚至不願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棄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這是誰？難道他是——」

  這不是那個老乾屍還會有誰！李棄嚇得一骨碌坐起，道：「你……」可只說一個你字，便不由得猛吃一驚，見那老乾屍的頭髮多了很多，雖然鬚髮依然是白的，可如今已經變成了雪白色的，他的臉皺紋並沒有那麼多了，老年斑也少了，明明是這麼老，這麼龍鐘不堪，至少百歲的樣子，可為什麼李棄會覺得他老得很美，甚至年輕了至少一百歲，這讓李棄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我睡了多久？時光倒流了？100年，還是200年？」

  他是個高傲的人，即使老了，也還是不失顏面地優雅地坐著，這樣的姿勢李棄從沒有看過，是這樣的美。

  「真要謝謝你，就只是你這個年輕人的一滴血，就讓孤恢復活力了。」老人的聲線很好，說起話來抑揚頓挫的，吐字非常的清晰，不溫不火，溫文爾雅。他微微一笑，臉上透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得意：「孤年輕了吧？」

  「嗯。」李棄點點頭。

  老人笑了，臉上的皺紋在笑容中層層泛起，從那外表上看，老人應該是個很有身份的人，然而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他卻難得的慈祥，然而他說的話卻讓人摸不著頭腦：「那麼，孤看上去很美了？你是被孤的美驚訝了嗎？」說完他自負地笑望著李棄，似乎早已肯定李棄會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呵呵……」李棄愣愣的一笑，沒想到這個糟老頭居然愛臭美，她仔細看了看老人，似乎真的從老人的五官中找回了一點俊美的感覺，「雖然你還是很老，可以前應該是好看的，你瞧哦，你的眼袋很大很大，這隻有眼睛大的人，老的時候眼袋才這麼大，還有哦，你的鼻子……」

  老人的笑容凝固住了，他奇怪地看著李棄，眼神中透出了一絲恐懼，然而他的教養讓他努力克制自己那恐懼又極受打擊的表情，他依然是笑眯眯的，然而，這樣的笑容連李棄都知道這是擠出來的，似乎他寧可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你說，孤很老了？」

  「那當然啦，你看上去至少百歲了，能不老嗎？」李棄心裡暗自好笑，難道這老頭不知道自己很老了嗎？

  聽到了這句話，老人一個激靈，他努力克制自己激動的心情，微微抬起身來，可立馬覺得天旋地轉，畢竟是個有身份的人，他連忙坐了回去，定了定神，說道：「哎呀，孩子啊，孤怎麼這麼累啊，怎麼站不起來了。」

  「啊？你沒有生病，是老……」李棄詫異地看著老人，心想他怎麼問這種問題，老糊塗了？怎麼現在還不相信自己老了，這人老了老了，自然走不動了。

  老人打斷了李棄，他是個聰明人，馬上意識到李棄想說些什麼，然而這時他還高傲地指了指對面的鏡子，這讓李棄萬分摸不著頭腦：

  「怎麼？」

  「孩子，鏡子！」老人幾乎使用的是命令的口氣。

  

  「啊？哦！」被指使的李棄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將鏡子給老人拿來。

  當老人看到了鏡子前的是一個鮐背黃髮的自己時，便突然像僵死一般不動了，許久他回過神來，用顫抖的雙手擦了擦雙眼，懷疑地又瞧了瞧鏡子，眼前依然是這樣衰老的他，一時氣急攻心，正欲說話時，已是神氣昏聵，口已含糊，舌頭短縮，不能言語，只發出了「嗬……嗬……」兩聲，便渾身一軟，昏了過去。

  「喂，醒醒……」李棄想叫醒老人，卻發現他已經被自己的容貌給嚇昏了，便連忙將他拖回床上躺著。

  次日，老人在一番劇烈的咳嗽中醒來，但覺心頭飽悶，隨後仰天長嘆：「上天啊，你到底在懲罰孤什麼，給孤一個永遠長生的身體，卻不能永保青春，你讓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麼你為什麼還讓孤再次醒來，再次看到這個令人厭惡的樣子啊，為什麼？為什麼啊……」說罷，淚如雨下。

  老人沙啞的聲音好像從地獄裡發出來一般，那種蒼老已經到了一種無法想像的程度，李棄聽到了這個聲音很不舒服，甚至很難過，到底是什麼讓他如此痛苦？李棄心中大疑，便連忙問道：「你剛才說什麼，那是怎麼一回事？」

  老人沒有回答李棄，只是僵死般的躺著，許久，他長嘆一口氣，慈祥地望著好奇無比的李棄，前塵往事在他的心底翻滾著，他皺著眉，眼神中透出的是無比的淒涼，皺紋又平添了無數，好似一時間又老了幾歲一般。「你，想知道孤的過去？」

  「當然。」李棄很激動地說道。

  「一個活死人的過去有什麼好聽的。」老人看了看好奇無比的李棄，側過身來，一手枕著自己的頭，樣子是那樣的優雅美麗，苦笑道。

  「當然好聽，你說說看嘛。」李棄興奮地爬到了床上，搖著他的身子說道。

  老人詫異地看著李棄的舉動，隨後釋然一笑，收起了悲傷的表情，臉上又浮出了溫暖的笑容，他將剩下的一隻手摟住了李棄，道：「來，躺下！」

  李棄開心地一笑，拱到了他的身邊。

  「那麼，孤給你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吧。」只見老人溫暖的一笑，灰白的眼睛凝視著遠方，淡淡地講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