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

  哀嚎聲，慘叫聲，悲泣聲，求救聲，此起彼伏。

  一聲聲，一陣陣，震動著唐玄奘的耳膜。

  唐玄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微瞌的眼微微地動了一動，緩緩睜開。

  觀音菩薩的聲音，在此時響了起來。

  「師兄，切莫回頭。否則這十世輾轉，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而得來的功德將全部盡失，一回頭，絕無重來之路。」

  面前是五光十色的絢麗光芒，是繁華漫天的祥瑞，是種種極妙撲鼻的異香。十八羅漢，天女散花，眾菩薩及天人含笑而立，衣襟飄飛。

  而身後，卻是烈焰滾滾，眾生哀號，血流成河。

  

  如何能不回頭？

  孫悟空握著金箍棒的手緊了一緊。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悽厲的呼喊：「小猴子！」

  這聲音是肉璇！

  「王，我們的……王啊！」

  這聲音，是馬猴將軍，是花果山的眾猴，是那些曾與他推杯換盞，隨他一起征戰四方的眾妖！

  孫悟空的火眼猛地一熾。

  「大師兄，千萬不能回頭，或許這只是佛祖考驗，是我們的臆想。這些，全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試探！」豬八戒連勝警告。

  「哈哈哈哈，看吧，我早就說過他們是不會救你們的！」一個聲音大笑著，對孫悟空高呼：「看吧！孫悟空，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你們成佛之日，便是妖族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之時！」

  吼！

  孫悟空的面色，開始變得猙獰，火眼之中，已然有血色侵蝕。

  「你放得下這五百年的業障，卻可能否放得下妖族的生死？你若能放得下妖族的生死，你成佛又有何意義？」

  這叫囂的聲音，這高高在上的語氣，即便是別人聽不出來，可沙悟淨，卻一下子就聽出了她是誰。沒錯，億萬年了，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就聲音，屬於他的妹妹，也屬於這九天之上，眾神之中，最為尊貴的上古神祗之一：王母娘娘。

  沙悟淨垂下眼帘，眼觀鼻，鼻觀心，可是他眼中激盪的情愫卻是澎湃，仿佛不小心就會洶湧而出，席捲一切，連他自己都一併吞噬。

  「孫悟空，你就這樣成佛了嗎？棄那些守望著你的妖族於不顧，棄那些寧願戰死，也要守護著這面旗幟的妖族於不顧嗎？」二郎神的聲音，就這樣在雲端響了起來，「你看看吧，看看這面旗，這面旗上沾了多少妖族的血！而你，又為這面旗做了什麼？！」

  俺老孫……

  孫悟空張了張口，可是觀音菩薩卻在這個時候輕輕地一揮手中的柳枝，擋住了孫悟空的視線。

  「小猴子，業障即是魔，過去即是魔。魔會阻你成佛，所以，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是不是成佛，就意味著跳出三界五欲，意味著可以平靜地看著世間血流成河，屍首堆積？！

  這些問題，在孫悟空的腦海里翻騰，讓他的胸膛幾乎快要炸了。

  「幻覺，都是幻覺！不要聽，不要想，不要看！」

  豬八戒一遍又一遍地說著，率先閉上了眼睛。

  突然，天空之中響起一聲厲喝。

  「將這罪孽深重的無恥妖族一舉殲滅！」

  這聲音！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讓豬八戒，即便是想假裝聽不見都不可能。

  「眾神將聽令，殺無赦！」

  好一個殺無赦，好一個妖族罪孽深重，一舉殲滅。

  殊不知自從告別天庭墜入凡間之後，他豬八戒也變成了一隻妖，一隻豬妖。

  就這麼……罪孽深重嗎？

  「絕不會讓你們入侵花果山一步！」肉璇的厲喝再聲次響起，她手中的花木保劍在翻飛，舞出無數朵炫麗化雨凌空飛舞。然而，她卻終究被一片天火所吞噬焚燒。花果山燃起了沖天大火，妖族，就在這火焰之中痛苦地掙扎與哀號，他們一遍遍地呼喚著自己的王，一聲聲血淚的哭訴想要將王的過去喚醒。

  孫悟空緊緊地咬著牙關，鮮血，已經從口中流下，染紅了他的毛髮。

  「孫悟空，你一路護送唐三藏西行，意志堅定，勇敢無敵。所以特將你的金箍取下，只要金箍一取，那麼你的肉身便會死亡，這也意味著你就此立地成佛從此放下紅塵，三千業障從此成空，再無過去，也無從前。」

  觀音菩薩和藹地笑著，伸手撫向了孫悟空的金箍。

  金箍。

  這金箍已然箍他的腦袋十幾年，無時無刻不給他帶來痛苦，如今它終於被取下去了，可是為何自沒有半點快樂？

  「呸！迦樓羅，我羅剎一族誓死護衛妖族。永遠不會像你們那樣，把一條狗命賣給西天！」

  這聲音……是她的！敖烈冰藍色的眼眸像西海的水，濺起驚濤駭浪。

  「哈哈，羅剎女！恐怕今天你們所有的羅剎族就將葬身在我迦樓羅一族的腹中，不要妄想逃生了！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就用你們的命來祭典唐玄奘的這次成佛吧！孫悟空也好，熬烈也好，他們永遠永遠都不會來救你們，統統去死吧！」

  迦樓羅王凝笑著發出厲嘯，天空中有無數迦樓羅在應聲大笑，他們全部發出厲嘯，撲扇著翅膀俯衝下去。

  「不！」

  熬烈怒喝一聲，正要回頭，卻聽到羅殺大喊：「不要回頭！既然選擇了這條成佛之路，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頭！這場妖族的浩劫，己與你們無關，我們誓死守護妖族，即便是搭上此生的性命！」

  武器相碰撞的聲音，鮮血奔流的聲響和空氣里瀰漫著的血腥，無一不在刺激著熬烈，熬烈攥住銀槍的手一緊再緊，突然，他發出一聲龍嘯，猛地轉身沖向了凡間。

  「站住！」孫悟空的金箍棒，突然橫在敖烈的身前。

  「大師兄，別攔著我。」熬夜冷聲說道，他看著孫悟空，眼睛裡寫滿痛苦，但神色卻異常堅定而決絕。

  「這世間若沒了她，我成佛又有何用？！」熬烈冷聲道。

  「嘿嘿，你這條蠢龍，難道不知道嘛，俺老孫可是你們的大師兄，這最炫的出場當然要俺老孫為先！

  說罷，他轉頭望向唐玄奘，道：「和尚，接下來的事，俺老孫怕是不能陪你了。「

  話音一落，他便轉身跳下靈山，墜入那無盡的紅塵與戰火之中。

  「大師兄！「豬八戒猛地轉身，發出悲愴的呼喊。

  完結了，所有的約定與渴求，全部都在這一刻完結。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豬八戒的頭腦一片空白。

  「師父，徒兒別無選擇。」敖烈向唐玄奘深深地叩了一首，繼而轉身跳下雲端。

  「沙悟淨，你快看哪！看人間如何血流成河，看你的成佛，給人間帶來多大的浩劫！沙悟淨，你想成佛，你有何德何能能夠成佛？那wwvj痛苦深埋於我心，你又有何資格解脫？」

  西王母的聲音在九天之中陣陣迴蕩，一聲聲一陣陣，儘是的都是她心中的憤怒和刻骨的恨意。

  億萬年了，她還是放不下，既然放不下，不如我去陪她罷……去那個寫滿了仇恨與過去的——地獄……

  「師父，恐怕徒兒不能與您一道成佛了。」沙悟淨說著雙手合十深深地向唐玄奘的背影施了一禮，繼而轉身也跳下雲。

  「悟淨！」豬八戒又氣又急地看著沙悟淨的背影，嗎沙悟淨如此理智，竟哪些堅決而又果斷地跳回人間，視即將完成的封賞都而不見……

  「嘿嘿，紫微大帝，虧你還是個如此位高權重的神，竟然做這種卑鄙之事。」孫悟空的聲音傳來，豬八戒的身心猛地一震。

  真的是他？他竟然真的下手了嗎……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創造一個盛世空前的天庭嗎？

  不，用血與眾生的骨肉堆砌而成的天，絕沒有這個資格稱之為天！

  豬八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欲前往，又想想起什麼似的，轉頭望向了唐玄奘。

  「師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唐玄奘，舉起手來輕輕地揮了揮示意他去吧。

  去吧。

  在豬八戒跳下靈山雲端之時，唐玄奘也緩緩地站起了身來。

  就在他起身的剎那，眼前那個人眼中的慈悲，漸漸地化為了憐惜。

  「放棄了嗎？」他用種種妙音，伴著美妙的仙樂問。

  唐玄奘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地揚起唇角，笑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十世己過，我們的約定，就此終結。」他說。

  唐玄奘仰望著他，望著他被萬道光芒襯托的種種法相，莊嚴而神聖。

  「貧僧知道，十世己過，貧僧自願成煙消散。只是他們……貧僧願用最後一點功力，度他們過這最後一場劫難。」

  九九八十一難，這最後的一難，叫做「抉擇」。

  所有盛景，竟全部如煙，消失殆盡。沒有了繽紛的落花，沒有美妙的梵音，也沒有了他。

  唐玄奘手持九環錫杖，一步一步，走向凡塵。

  錚……

  九環相撞，蜂鳴之音久久迴蕩。

  到底是佛祖渡化了眾生，還是眾生渡化了佛祖？

  若佛祖放得下眾生，成佛，又有何用？

  所以我說，所謂的永遠，也許是一場相逢，一個微笑，也許……是一個轉身，是漸行漸遠，是永不回頭……

  隔著數萬年的恆河，如來佛祖望著延續時那個漸行漸遠而再未回頭的唐玄奘，緩緩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