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從前

  敖榮的劍，就這樣頓在了那裡，在距離少女的咽喉還不足一指的距離。

  他注視著少女的眼睛，而少女，亦注視著他的，那雙靈秀而清澈的眼睛裡，映著敖榮黝黑而帥氣的面容。

  她還是五百年前的她，她眼裡的他，也是五百年前的他。

  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回到了誰都不曾改變過的，那個從前。回到了敖榮魂牽夢繫，恨不能用一切作為交換，也想要回到的從前。

  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敖榮的手，顫了又顫，他碧綠的眼如被風吹動的湖水，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這漣漪，還在慢慢地擴大，越擴越大。

  ***

  「本王絕不會允許你們在我西梁國放肆！」紫玉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寶劍，厲聲道，「士兵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西梁女國再不能允許這些邪魔在我女國任意妄為，不怕死的，現在就跟本王衝過去，怕死的，現在就留下跟百姓們一起躲在後面。沖啊！」

  說罷，紫玉手持寶劍，率先縱身躍向眾魔。

  「沖啊！」先前在木樁台畔駐守的女兵們，無不舉起手中的武器，追隨紫玉一齊殺向眾魔。她們，沒有一個逃離的，也沒有一個後退。

  一心慢慢地站起來，看著與眾主眾魔廝殺在一起的女子們，她們每一個，都英勇而無畏。她們雖然力量遠不及眾魔，但她們靈活的身姿卻給了她們極大的優勢，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可以躲過眾魔的攻擊，用她們的利刃刺中魔那粗糙的皮肉，挑穿他們的咽喉。但也有一部分的女子被魔所傷，有的甚至被魔一把捉住，直接扭斷脖子扔在了地上。

  這是一場悲壯的戰鬥，她們，沐浴著鮮血，踩著魔與同伴的屍體廝殺著、吶喊著，用死亡與鮮血來將這段血色的史詩描繪。

  這血色，映在一心清澈的眼睛裡，像飛濺至湖水之中的斑斑血跡，徐徐地沉落，卻並未有半分暈染。

  「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可惜你這個出家人卻一點都不為所動。」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一心的身後響起。一心慢慢地轉過身，看到說話的人，正是將他抓到這裡來的胖女人。

  胖女人冷冷地看著一心，那雙像在白面饅頭上劃開兩條細縫的眼睛雖小，但投射出來的恨意，卻一點都不少。

  「你將深深種植於你腦海深處的記憶指給貧僧看，除了感同身受的痛苦，貧僧也只能道一聲阿彌陀佛。」一心用他溫和而清脆的聲音道。

  「去你的感同身受！」胖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她上前一步，厲聲大喊，「唐玄奘，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整個西梁國，多少無辜的性命全因你而枉死，你的手上，沾了多少西梁女國人的鮮血？！虧得你還有臉站在這裡，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今日若不親手將你殺死，我如何面對西梁女國的臣民？！」

  說罷，她身形一閃，自腰間抽出一柄軟劍，直向一心刺來。

  軟劍在她的手中頃刻間變得筆直，凜凜的寒光訴說著她心頭的恨意與怒火，帶著嗜血的光芒，凌空而至。

  一心抬起頭來，望著胖女人，眼中洋溢而出的，是滿是憐惜的慈悲。

  「放下吧，紫玉。」他說，「一切都過去了。」

  什麼？

  胖女人的身形猛地頓在那裡，她手中的劍，離一心不過一指，一雙細小的眼睛錯愕地瞪得大了。

  一切都安靜了下去，周圍所有的聲響都像是被施了法術一般，頓在那裡。廝殺的魔與西梁女國的人們，都不再交戰，殺戮和逃生的魔與人都被定住了身形。整個空間，都只剩下了紫玉和一心。

  「放下吧，紫玉，一切都過去了……」

  五百年前，似乎有一個人，曾經這樣說過……那個人，那個叫做唐玄奘的人，他是多麼的可惡！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的話，自己絕不會放下她的帝國，放下她的臣民，去與神做抗爭。那麼，也就不會惹來這天大的禍端，讓她所有的臣民，都在一場魔的劫難之中永遠地失去性命。

  「過不去，唐玄奘，這所有的一切，都過不去，過去不！」紫玉痛苦地吶喊著，手中的劍，就這樣朝著一心的胸口刺了下去。

  嘀嗒。

  嘀嗒。

  鮮血一滴滴地流淌下來，在一心那穿著僧鞋的腳前，形成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圓點。

  然而紫玉的劍，卻並沒有刺入一心的胸膛，而是被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劍刃劃破了一心的手，他的血，就這樣順著軟劍的血槽向下，滴落在地。

  事隔五百年，她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血嗎？

  光芒，在紫玉的眼中涌動，而她卻說不清那到底是痛苦的淚，還是暢快的恨。

  「只因為輸了，所以就化身為這副樣子，把自己，把所有西梁國臣民的魂魄困在這樣的一個結界裡整整五百年嗎？」明明是一張圓潤的唇，卻彎成了那樣邪惡的弧度。明明是一張清秀的臉，卻帶著那樣狂傲與不羈的神色。這哪裡是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和尚？他分明就是五百年前，那個給整個西梁女國帶來了災難，帶來了血淚，帶來了毀滅的魔頭！

  「唐玄奘，虧你說得出口！」紫玉牙關緊咬，一雙眼睛已然因仇恨變得赤紅，「若是你，又會如何？若是你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邪魔，把你所有的臣民都殺戮至死，看著你引以為榮的、繁華的國度全部摧毀成一片廢墟，你又會如何？如何？！」

  「臣民？國度？」一心冷冷而笑，「那些每天蝸居在家，把產下的子嗣供奉給神，才換取了性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的女人，你把她們叫做你的臣民？你把那些依靠人販，從各處騙取、抓獲而來的男子像種馬一樣壓榨，然後就將他們充作田間勞力，辛苦至死才換取的豐收叫做繁華？呵……」

  一心說著，將手中的九環錫杖指向了那不遠處的曠野。那些交戰的魔與人，全部都慢慢地變得透明，最後像霧一樣漸漸地散去。呈現在紫玉眼前的，是一片荒涼而貧瘠的土地，土地上雜草叢生，而從雜草中露出的，是成堆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