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水河

  臭……

  好臭……

  真是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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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烈用他寬大的銀白袖子遮在臉上，一臉嫌棄地瞧著眼前這滔天的黑水。說是黑水，其實是一條長足千里的大河。河水有如濃墨般厚重混濁，陽光下層層濃浪翻著烏黑的光澤，迭迭渾波卷著黑油。離近觀，照不到人身影，遠望，也難尋樹木形。滾滾一地墨，滔滔千里灰，那水面上的沫浮亦如積炭，浪花飄起時，更似翻煤。

  在這千里濃黑的波濤之前，敖烈銀白的身影在陽光照耀之下異常的耀眼。他銀白的長髮隨風而飛，衣袂飛舞，翩翩然然分外的飄逸。

  然而這黑水……這黑水真是……

  「髒死了……」敖烈喃喃地說著，步步後退，「真是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

  不是說好了是以美貌來評定前來進觀之人的去留嗎？那麼，就算是身陷幻境，也該按美貌的優劣來安排吧？可是敖烈先腳剛從五莊觀的前門走進來，後腳就走進了這麼一處所在。憑本太子的美貌，竟然會來到這麼一個又髒又臭，又黑又噁心的地方嗎？

  「五莊觀！你到底是什麼狗屁所在！誰是觀主，給本太子滾出來！」敖烈怒喝著，手中銀光驟現，一柄銀槍悄然幻化而生，凌厲地指向天空。

  然而，天空寂寥，白雲悠悠，一派安寧景象，遠處黑水之河不見半分有岸，哪裡有五莊觀的影子？

  真是該死。

  敖烈憤怒地攥緊了銀槍。

  「呵……」

  突然，一個少女的笑聲響了起來，這笑聲有如銀鈴，在敖烈的耳畔清淡清脆脆地響著，說不出的熟悉。

  是誰？

  敖烈迅速地轉身，卻冷不妨對上一張少女臉龐。這少女與他鼻尖對鼻尖，臉龐對臉龐，要多近有多近，唬得敖烈心頭大撼，迅速地後退，誰想這一退，他的銀色繡花長靴，就這樣沾到了黑水，那濃似黑煤的河水亦迅速地染黑了他精美的銀色長袍。

  「該死！」敖烈驚叫著跳上岸來，「真是髒，髒死了！」

  「你竟變得這麼怕髒了嗎……」剛才原本帶著笑意的聲音，不知為何，此刻卻有了幾分憂傷，而這憂傷，卻也讓敖烈覺得熟悉。

  好像他對這個聲音的熟悉，已經足有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是誰？」敖烈揚聲喝問，西海之水般幽藍的眼睛，在空曠無垠的黑水河之上四處尋找。方才那張少女的臉離自己太近，以至於敖烈只來得看看到那雙大眼睛。可縱使看到了她的眼睛，也並未曾令敖烈想起她到底是誰。

  只要看到她的臉，就能想起來了吧？敖烈這麼一想，便愈發焦急地尋找，可哪裡，都不見半個人影。

  「你終還是忘了我。」

  那聲音幽幽地嘆息，說不出的悲傷難過。

  「終究還是忘了，是啊，畢竟已經過去了整整五百年，你又如何能夠記得？」雖然不見人影，但敖烈仍可以感覺到那聲音的主人在自嘲地一笑。

  笑？

  她會怎麼笑？是微笑，大笑，還是似笑非笑？

  而那個少女……又會是個多大年紀的少女？是胖，是瘦，是圓，是扁，是美還是丑？

  敖烈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她在笑。

  可他……為何會不記得這個聲音，不記得她的長相，不記得她是誰？！

  「誰……到底是誰……」敖烈喃喃地問著，目光卻開始渙散。

  頭好痛。

  一陣陣幾乎要將頭部疼得炸裂的劇痛從頭腦內部向外擴散，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掙脫他頭腦的束縛衝出來。他的眼、耳、鼻、口，全部都開始劇痛。痛得讓他幾乎想要狂嘯出聲。

  「呵……」她又在笑了，這回，是冷冷的笑，那是她生氣時的表現。即使不用看，即使不用想，敖烈也猜得出。

  條件反射般的熟悉。

  「不記得，也好。」她說，「倘若真可兩兩相忘，也是幸事。」

  她的話音還未落，便突然有一道勁風朝著敖烈襲來。

  什麼東西？

  敖烈神色一凜，僅憑直覺，便可以知曉那「東西」來者不善。敖烈迅速地側身，那「東西」便緊貼著敖烈的臉頰疾擦而過。敖烈定睛一看，方看清那是一枝利箭。利箭通體銀白，僅有箭翎是藍色。在黑水映襯之下，竟是那般的湛藍耀眼。

  「藍翎……銀箭……」敖烈怔怔地說著，整個人似雕像一般立在那裡，連動也不能動了。

  「呔！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在我們太子降魔之時冒出來搞亂？」一個聲音在叫囂，那和狗眼看人低的囂張氣焰，若換成是平時的敖烈，興許早就一槍過去，將那貨挑飛拍扁，戳破扎漏了。

  然而敖烈卻沒有動，他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銀槍。連頭，也遲遲沒有回。

  「喂，我說你呢，趕緊滾開！你知道我們太子是誰嗎？告訴你，說出來不怕嚇死你。我們太子乃是西海龍王的大太子，將來執掌西海龍宮的王儲，下一任的龍王——摩昂！」

  摩昂。

  摩昂啊……

  敖烈的眼，似西海之水泛起洶湧漣漪，波光涌動。

  「嘿，你還越說越來勁兒了是吧，就是不滾？看我一棒打死你！」說話間，一個身影飛身躍起，直朝著敖烈撲上來。

  敖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撲通！」

  一個龐大的身軀就這樣「撲通」一聲栽進黑水河裡，激起千層黑色波浪翻滾。——那正是欲舉棒襲擊敖烈的一隻巨大螃蟹精。

  「誰啊，膽敢打本先鋒？」螃蟹精怪叫著，從黑水河裡浮上來，卻在看到打自己的人時，傻在了那裡。

  「殿、殿下……摩昂殿下？」

  打他的，正是摩昂，西海龍宮的第一王儲，未來繼承龍王之位的大太子，摩昂。

  摩昂，西海龍王的長子，就連玉皇大帝和西天佛祖都誇讚不己的文武雙全之才，承載著西海億萬水眾未來和希望的王儲，在西海龍眾之中，擁有著舉足重輕地位的龍子，甚至可以說他的一念一動，足以對整個龍族有著巨大的影響。

  就是這樣一個優秀，而又不可多得的龍子，命定的王者……敖烈的長兄。

  「怎麼，五百年未見，你連看為兄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嗎？」摩昂冰冷的聲音響起，敖烈的身形微微地震了一震，這才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看向摩昂。

  就在他轉頭的剎那，黑水河突然湧起一個巨浪，將敖烈整個覆蓋其中。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巨大力量緊緊地束縛住敖烈，然後迅速將他捲入黑水河裡。

  只來得及看到他玄色鎧甲之下的藍色長袍翻飛，只來得及看到那束在黃金冠之中的黑髮，隨風飛舞。只來得看清他的若懸劍的眉和若寒星的眼，只來得及看清他的神情一如五百年前般泰然沉穩，只來得及看清卻他持著三棱金鐧在陽光下爍爍生輝，只來得及看到他緊緊抿在一處的嘴角，像五百年前那般嚴厲而冷漠。

  可這一切，最終全部都被那層黑色的波浪所阻隔，就這樣遠去，敖烈也最終沒有與摩昂說上一句話，像五百年前一樣。

  像五百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