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陳家莊

  竟然……是一條河。

  沙悟淨手持月牙鏟，眉頭緊鎖，望著眼前的這條河，目光里儘是警惕之色。

  

  想來，剛才五莊觀的大門，不過是一道機關，一旦邁入機關，就會被送入不同的陷阱。

  可是這河，到底是什麼河？這個地方，又到底是哪裡？

  沙悟淨將眼前的一切細細觀瞧，但見面前的大河一片汪洋似海，舉目遠眺不見彼岸，滔滔的河水波光瀲灩，泛起的波光，似將光影映在天空。洶湧而起的波濤翻滾著，狠狠地撞擊著岸邊陡峭的山峰。河岸雖寬闊，卻不見半點漁火，只在那河邊沙頭有白鷺臥岸而眠。

  沙悟淨後退半步，卻瞧見不遠處有一石碑，石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則書著「徑過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通……天……河……」沙悟淨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條河，抑或是……

  算了。

  沙悟淨嘆息了一聲，反正自五百年前的那場「神人大戰」之後，他的腦子就已經變得不再那麼靈光了。許多事情他都忘得差不多，許多記憶也都殘缺不全。那麼記得與不記得，也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不是嗎？

  師父和師兄弟們不知所蹤，這河，沙悟淨不知道到底要過，還是不要過。反正他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多做掙扎與選擇之人，反正那些傢伙……總會找到自己。

  想到那些「傢伙」們，沙悟淨身陷異境的煩躁便慢慢地平息下去。整整五百年來，他一度因為忘記過去而惶恐不安。但當他重新與他們相逢，那些被他遺忘的和已經殘缺不全的記憶全都變得不重要起來。

  「就算變成沙子也不要緊，反正我們遲早都會找到你的，悟淨。」

  一心帶著笑意的清脆聲音仿佛就響在沙悟淨的耳畔，沙悟淨的唇，不自覺地揚了一揚。

  「鏘！鏘！鏘！」

  突然，一陣鼓鈸之聲傳來，似是有人正在做法事。

  在這種異境之中，竟然也有人做法事？

  好吧，先來看一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所在。

  沙悟淨想著，便尋著那鼓鈸之聲來源的地方走去。繞過河邊的沙灘，便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雖是處在這種不知是真是假的幻境之中，住所設施看上去倒也精巧。這些地方倚山通路，傍岸臨溪，卻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那竹籬之中不聞犬吠，臨河渡口處的漁船亦栓著船錨，不見半分生機。

  這裡，到底是住人，還是不住人？

  正當沙悟淨心生狐疑之際，一隻小手，悄然捉住了沙悟淨的手。

  什麼人？

  沙悟淨心下一凜，猛地甩開那隻手，待轉頭去看時，但見一個小小的少女站在他眼前。

  小女孩？

  沙悟淨怔了怔。

  這小女孩大約七、八歲年紀，她身著藍色布衣，藏藍色粗布長裙，頭上綁著一個小抓髻，用藍色的布裹著，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盯著沙悟淨瞧。

  「你也是來吃人的嗎？」小女孩歪著小腦袋，問沙悟淨。

  「吃？」沙悟淨指著自己，一臉疑惑，「我？」

  「是啊，你也是來吃人的嗎？」小女孩說著，上前一步，仰起小臉兒來，認真地問沙悟淨，「你要吃了我嗎？」

  吃……吃你？

  沙悟淨完全怔住了，怎麼他看上去像個吃人的邪魔嗎？

  「來，我帶你去，這家還有很多小孩子可以吃哦。」小女孩說著，再一次拉住沙悟淨的手，將她引向一戶人家，「你可以把我跟他們一起吃掉，統統都吃掉。」

  說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讓沙悟淨一陣毛骨悚然，而她的手，卻是那樣的冰冷，冰冷得不像是活人的手。

  「這裡是陳家莊哦，陳家莊乃屬車遲國元會縣所管，有百家人家居住。每一戶人家都有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可是好吃。」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著，將沙悟淨帶到一扇門前，笑眯眯地朝著沙悟淨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自己。沙悟淨略加遲疑，便彎下了身子。小女孩貼近沙悟淨的耳朵，笑道，「我一看見你啊，就知道，你跟那些東西是一樣的。」

  「嗯？」這沒頭沒尾的話，讓沙悟淨愈發疑惑，小女孩卻哈哈大笑起來。

  「跟那些……吃人的東西是一樣的喲。」

  說罷，小女孩突然猛地一推，竟將沙悟淨推得撞向門扉，整個人衝進了房裡。

  這是一間正屋，雖不大，卻也精緻。屋正中是一張桌，桌上，擺著各色果呂菜蔬，還有種種面飯、米飯、閒食、粉湯，排得齊齊整整，看上去像是一家人在擺宴。然而，氣氛卻沒有半點欣喜融洽。桌邊坐著的兩個老者正抱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號啕大哭，沙悟淨這麼衝進來，將那一家人嚇得一個哆嗦，連哭聲都卡在了喉嚨里。

  沙悟淨瞧了瞧位老者，和兩個小娃娃，有心想要解釋些什麼，卻怎奈身體受限，擠了半晌，也擠不出來個解釋。他這才想起方才將自己推進來的小女孩，然而，待他轉頭去找時卻發現，他的身後空空如也，哪裡有什么小女孩的影子！

  這、這是……

  方才的那個女孩哪去了？難不成，那也五莊觀所設下的迷魂之陣嗎？

  沙悟淨心頭一陣凜然。

  「妖、妖怪！」

  「又有妖怪來了！」

  「來人，快來人！」

  兩個老者哇哇大叫，忙不迭抓住一對兒女就往桌子底下鑽。一時間掀翻桌子，將那些瓜果蔬菜和麵湯果子撞得桌球下落，飛濺各處，屋子裡一片狼藉。而那四位，卻連滾帶爬地，就往門口逃。

  他們正爬得順溜，不想一雙穿著草鞋的大腳出現在他們身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領頭的老者緩緩抬頭，順著一雙結實而有力的長腿往上看，看到了那張有著火紅頭髮的妖怪的臉。

  老者嚇得「媽呀」一聲大叫，跌坐在地上，全身都抖成了篩子。

  「我兒命休矣！」後面的那位老者，緊緊抱住兩個孩子，嚇得失聲痛哭。

  沙悟淨一臉黑線，卻苦於不知如何解釋。他撓了撓腦袋，半晌，方想起一物。他雙手將頸上巨大的佛珠取下，舉到老者面前。

  「佛。」沙悟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