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覆水
2024-05-09 03:07:57
作者: 素衣凝香
他知道!
他已經知道了!
西王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開始了倒流,臉色也在剎那間蒼白無比。
黑暗,那無邊的黑暗再一次將她籠罩其中。
她呼喚,她吶喊,她痛哭,她乞求,可是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
她悲傷,她難過,她害怕,她驚恐,可是卻沒有得到一點安慰。
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孤寂將她緊緊包圍,恐懼像潛伏在黑暗之中的野獸如影隨形,時刻緊逼。
沒有人,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樣熬下去的,當她一次又一次因為飢餓而昏死過去,又一次一次因滲透地下的雨水滋潤著醒來之後,她終於明白,從此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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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還是死,全都由她自己決定。
於是她與黑暗握手言和,讓她支撐著活下來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她熟悉黑暗裡的每一個輕微異響,熟悉黑暗裡傳遞的每一個信息,而她最為熟悉的,則是垂死前瘋狂的掙扎,和被扭斷頭顱的痛苦嘶號。
她在黑暗中活了下來,而黑暗饋贈給她的,是死亡、鮮血、和殺戮。
這些,全部都成為了她夢境的一部分,每當黑暗來臨,午夜夢回之際,她都無法控制自己心中對於鮮血和殺戮的渴望,在夢境裡大開殺戒,茹毛飲血,陶醉在暗夜殺戮之中的快感里。而每天清晨,她都在滿殿鮮血與屍體的夢境中驚醒,可是看到的,卻是一座乾乾淨淨的大殿。
沒有鮮血,沒有屍體,也沒有自己在夢裡犯下的殺戮之罪。有的,只是每三天更換一次的仙娥侍女。
玉皇大帝愛惜自己的玉帝寶座勝過了一切,他誰都提防,誰都戒備,誰都不相信。為了防止自己的枕邊人結黨營私,他所有的子女一出生,就會被他丟往別處,從不走近疼愛。甚至連西王母身邊的侍女,也要三天一換,以免西王母培養出心腹,養虎為患。
這是全天庭都知道的秘密,可見玉皇大帝心腸之硬,血液之冷。
正是因為這個深植入人心的原因,讓西王母真的以為那些所有的可怕記憶都不過是一場夢。
可如今再看,那何曾又是夢!
「是……是你嗎?」西王母的身體在顫抖,連她的聲音也在微微地發著顫,「是你清理了那些屍體,也是你……故意定下讓仙娥們每三天一換的規矩,讓孩子們都遠離我……也是因為我……嗎?」
玉皇大帝沒有說話,他舉步,緩緩地走到了西王母的面前。
第一次,他垂下眼帘,認真而又憐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比漫天飄渺的銀河星辰還要閃耀,還要令她心悸。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發。
她輕輕地靠在了玉皇大帝的胸膛之上。
「朕知道你為朕所做的一切,包括捲簾。」隨著說話的聲音起落,玉皇大帝的胸腔在微微地震動,「如果不是一千年前將他從天庭清除,朕恐怕還是太上老君的一個傀儡。」
他知道,他竟什麼都知道。
知道她對他那無望的愛,知道她對他默默的守護。
曾以為回應她的永遠是冰冷與無望,誰知……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然銘刻於他的心中。而這麼多年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也遠比她想像中的更多。
「不重要,」玉皇大帝喃喃地說道,「什麼都不重要,你還有我。」
還……有你嗎……
眼淚,就這樣從西王母的眼中簇簇地滑落。她依靠在玉皇大帝的胸膛之上,億萬年來,難得感受到如此貼近他的心跳。
一下,兩下,三下。
咚,咚,咚。
多麼久違的聲音,跟……哥哥一樣結實而堅強的心跳聲呵……
哥哥……
億萬年,她努力遺忘了億萬年的這個名字,本來以為已經成功地不再想起,沒想到它竟然這樣輕而易舉地跳了出來。
一千年前,捲簾大將被貶下凡,每天都要受一百下利劍穿心之痛。眾生都道天條苛刻,卻不知……那承受百劍穿心之痛的,並非是捲簾,而是她。
是她啊!
「我們已經走到了今天,不論發生什麼,都是不能回頭的。」玉皇大帝輕輕地拍著西王母的肩膀,長長地嘆息,「站在高處,能夠想的,只有如何不讓自己跌下來。要知道,萬丈懸崖之下等待著我們的不是坦途,是萬把利刃朝上的刀鋒劍尖。所以金兒,覆水難收,只能向前。」
覆水……難收……嗎……
西王母深深地吸了口氣,繼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有太多雙居心叵測的眼睛在盯著他們,有太多心思不明的人在暗中籌謀,若不站在高處,那麼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在被殺之前先殺人,在被背叛之前先背叛對方,只要能立於不敗之地,就算雙手沾滿鮮血那又何妨?
這就是生存下去的、鐵的法則。
覆水難收,還真是貼切呢……
「金兒,」玉皇大帝緩緩地放低身子,俯在西王母身畔低聲道:「那個孩子……她還活著……」
什麼?
西王母的身子猛地一震,含著悲傷淚水的眼,陡然間變得陰冷而殘酷。
夜色漫長。
天邊的一輪新月被薄雲輕輕地托著,飄浮在天際。林間的篝火熊熊燃燒,將無邊的夜色點亮。
豬八戒早就倒在地上,抱著他的九齒釘鈀睡得鼾聲大起。孫悟空躺在一株大樹上,雙手愜意地枕在頭下,也似睡著了。敖烈端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之上,銀髮和銀色長袍 在夜風中輕輕而舞,讓他如月光凝聚而成的人形一般,爍爍生輝。
沙悟淨坐在篝火邊,血眼默默地注視著篝火。
「喂,」敖榮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沙悟淨的面前,他揚起頭來,碧綠的眼睛直視著沙悟淨,問:「沙悟淨,五百年前的事,你真的不記得了?你到底為什麼會變成沙子,為什麼會不能說話,是不是真的都跟唐玄奘有關?」
沙悟淨沒有理會敖榮,他依舊靜靜地望著篝火,沉默著不發一言。
「一點都不想回憶起來嗎?」敖榮嗞嗞地吐著蛇信,臉上綻出一抹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有說不出的狡詐,「難道從來就沒懷疑過嗎?也許……是唐玄奘背叛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