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女

  他就站在那裡。他還站在那裡！沉默著，孤獨著，寂寞著，承受著站在王者巔峰的沉重，將滿心烈火藏於那又耀金般的眸下。人都道妖王齊天大聖孫悟空敢與玉帝爭鋒，連如來佛祖都不放在眼裡，可又有誰知道，他不羈外表之下的滿目瘡夷，和桀驁張揚之下的傷痕累累？

  ——肉璇

  「飛！」

  隨著一聲歡呼之聲，一記銀白身影直衝雲霄。

  紅日沉西，天光漸晚，被夕陽染紅的蒼穹淡雲撩亂，陡峭山巒薄霧緩起昏蒙初現。隆冬的霜色生寒，四面八方湧來風聲呼嘯。山林樹頂有孤鳥驚起遠飛，落霞之處遠山延綿。

  就在這若丹青鋪就的天光暮色之中，一身銀白的敖烈舞動他矯健的龍身，載著一心沖天而起，在天空中肆意游曳，好不愜意。

  「飛啦！飛啦！」

  一心高舉雙臂大聲歡呼，他正坐在敖烈碩大的龍頭之上，一張小臉兒紅彤彤的，眼睛更是因興奮新奇而亮得出奇。

  

  「呸！這麼愛顯，真給西海龍族丟臉！」敖榮恨恨地啐了一口，尾巴不住地在地上敲敲敲。

  「你才是給西海龍族丟臉的吧？西海乃是司風司雨的龍族，你卻是個噴火的。」孫悟空啃著一個凍果子，枕著金箍棒愜意地倒在他的筋斗雲上，澄明的眼睛瞥了一眼敖榮，不緊不慢地道，「你到底是不是敖閏那小老兒的種？」

  「閉上你的嘴，孫悟空！」敖榮氣得猛地跳起，現出巨大黑龍之身大聲咆哮，「一龍生九子，九子有不同！人蠢就該多讀書！吼！」

  他威風凜凜的龍嘯還沒吼完，敖榮便被孫悟空的金箍棒「砰」地一下，砸回成一條蛇。

  「孫悟空……我恨你……」敖榮倒在地上，眼淚橫流。

  「說起來，你為什麼還不滾？」孫悟空說著，把吃剩的果核隨手一丟，「邦」地砸在敖榮的腦袋上。

  敖榮的眼珠轉了轉，繼而盤成一團，首尾相銜，變回了一枚蛇形扣子。

  「餵。」孫悟空的金箍棒伸長，戳了戳他。

  「別跟我說話！本太子只想當一枚安靜的扣子！」敖榮義正嚴詞地叫道。

  「救……救命……」

  一陣微弱的呼救之聲，被風悄然吹了過來，敖榮碧綠的眼睛頓時閃過一道精芒。

  「有人！」他緊聲道。

  然而，卻並沒有人回應他。

  敖榮抬眼看向孫悟空，但見他依舊躺在筋斗雲上，臉色似乎……頗有些不佳。

  這猴子又要大開殺戒了！

  敖榮心想，他的臉色這麼臭，動作這麼僵，下一個動作肯定是拎著金箍棒衝過去，一棒子把呼救的傢伙打死。

  嘖嘖，如此血腥的一幕他敖榮真是不忍心看，不過不看又不好，這還真是個矛盾的事啊！

  敖榮兀自糾結了半天，孫悟空也沒有動地方。

  咦，咦？猴子轉性了？

  敖榮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救命……救命啊……」呼救聲一陣陣響起，一陣比一次更加急促而哀怨，敖榮已經聽出來了，呼救的，是一個女子。

  「敖烈，好像有人在喊救命！」一心也於半空中聽到了呼救聲，不禁拍了拍龍頭，示意敖烈去聽。

  「師父，你一定是聽錯了。」敖烈笑道，「深山老林，哪裡來的呼救聲。」

  「救命！救命啊！」

  似乎是作為對敖烈的反駁，呼救的聲音更加響亮了幾分。

  敖烈剛才還滿是笑意的幽藍眼睛裡，登時閃過一抹寒光。

  「不用理。」敖烈說，「我們一路行來，不見半點人煙，如何會人呼救？」

  「不見半點人煙，不見得就是沒人。這呼救之聲如此清晰，你怎能聽不到？」一心嘟起腮幫，一本正經地命令，「飛下去看看。」

  敖烈的動作滯了一滯，但還是晃動身姿，在天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飛向呼救的方向。

  呼救聲是從峭壁之頂的一株樹上發出的，待敖烈飛近，一心看到呼救的，乃是一名少女。一名穿著破舊衣衫，滿身、滿臉是傷的少女。她的身體卡在諸多樹枝之間，隨著樹枝的擺動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

  「救命！」看到一心，少女立刻欣喜地呼喚出聲，「小師父救我！」

  一陣低沉的龍吟，從敖烈的喉嚨深處響起，他幽藍而高貴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少女，竟令少女渾身一顫，凍得泛紅的臉頰，頓時蒼白下去。

  「敖烈，不得嚇唬於她。」一心板著臉責備。

  自從敖烈告訴他五百年前的過往，並且一直稱呼一心為師父之後，一心好像很快便進入了師父的角色，板起臉來訓人的樣子倒也像模像樣。

  「師父……小師父……」少女見狀，立刻向一心哀求道，「奴家乃是家住在山腳下小村子裡的獵戶之女，不小心從山上跌下來，幸好這樹將奴家掛在上面，不至掉下山去摔死。還求小師父搭救！」

  「既然不至掉下山摔死，那你就掛著吧。」敖烈冷冷地說著，龍身一轉，就要飛走，一心的小手卻「啪」地一聲拍在了龍頭上。

  敖烈只得頓住身子，停在了那裡。

  一絲竊喜閃過少女的眼中，旋即，她便哭了起來：「小師父怎可見死不救？我家世代供奉佛祖菩薩，難道就換來佛家弟子的漠然嗎？」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渾身瑟瑟發抖，好不可憐。一心急忙道：「女施主別哭，佛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貧僧怎會見死不救？」

  說罷，又命令敖烈：「敖烈，我們過去，救她下來。」

  敖烈連看都不看那少女一眼：「不去，髒死了。」

  「我哪裡髒？！」少女的眼珠立刻瞪圓了，然而，當她看到敖烈藍眸微轉，瞥向自己的時候，少女的臉色立刻悽怨下去。

  「出家人哪裡有嫌眾生髒的道理……若真如此，那佛祖又何來脫度眾生之說？」

  「哼。」敖烈自鼻間發出一聲冷哼，他自扭轉過龍身，冷道，「師父若要普度眾生就請隨便，我我只知佛門戒律，色戒，不可破。」

  一心的臉頓時紅了。

  「小師父……」少女聞言，立刻哭了起來，「常言道螻蟻且要偷生，難道小師父忍心不救奴家嗎？」

  她哭得花枝亂顫，身子一傾，竟整個人從樹上掉了下去。

  「啊！」

  少女尖叫，雙手緊緊地攀住樹枝，穿著青花布鞋的腳凌空亂擺：「救命，救命！」

  一心嚇了一跳，急忙道：「女施主莫怕，貧僧自然會救你的。」

  說罷，他便催促敖烈飛過去，卻怎奈敖烈的龍脾氣上來，將巨大的龍頭一擺，飛離那少女數十米之遙，任憑一心怎麼說，他除了「髒死了」再不說第二句話。

  一心無奈，又急著救人，只得探身向山下喊：「悟空！」

  悟……空……

  少女在聞聽這兩個字的時候，渾身一顫，竟是整個從樹上栽了下去，若不是她手疾眼快抓住樹枝，恐怕會直接墜下山崖，摔個粉身碎骨。

  「小心！」一心驚叫出聲，他用力地扳敖烈的龍角，小手拍打他的龍頭，可是敖烈就是連動也不肯動。一雙幽藍的眼，就這樣半睜半瞌地看著少女掉落下山崖。

  山崖邊上努力從石頭縫裡生長出來的樹木雖然已經凋零了葉子，樹枝卻尖利繁多，少女從樹間掉落，引出瑟瑟聲一片，尖利的樹枝拉扯著她、抽打著她、刺痛著她，將她嬌嫩的皮膚刺得鮮血淋淋，她卻若傻掉一般睜大雙眼望著樹間那抹血紅夕陽，雙手，僵硬地保持著向上伸的姿勢。

  他剛才叫了他的名字……

  悟空。

  悟……空……

  孫悟空。

  少女的嘴唇顫抖，她微微側過頭，看向遠處。

  看到了！

  她看到了！

  他就站在那裡。

  他還站在那裡！

  沉默著，孤獨著，寂寞著，承受著站在王者巔峰的沉重，將滿心烈火藏於那又耀金般的眸下。

  人都道妖王齊天大聖孫悟空敢與玉帝爭鋒，連如來佛祖都不放在眼裡，可又有誰知道，他不羈外表之下的滿目瘡夷，和桀驁張揚之下的傷痕累累？

  「王……」

  少女緩緩地張口，用顫抖的唇吐出這顫抖的音節：「我的……王啊……」

  「不要！」

  眼看少女就要跌落地面，一心大聲叫道：「悟空，救他！」

  孫悟空的眼中戾芒一現，握著金箍棒的手緊了又緊，旋即，突然伸長金箍棒，說了一聲：「長。」

  躺在地上裝死的敖榮頓時被掃飛，直撞向少女。

  「孫悟空！老子懟死你！」

  敖榮怒極的吼聲還沒完，就一頭撞上了掉下來的少女。

  「咦？蚯蚓？」少女回過神來，竟是說了這麼一句。

  「閉上你的嘴！本太子是龍，是龍！」敖榮火冒三丈，氣得哇哇大叫，瞬間將身體膨脹成數倍，化為龍身，向少女大聲咆哮。

  少女驚駭地張大了嘴巴，繼而雙手向前一伸，猛地抱住敖榮。

  「滾開！別碰本太子！咳！」敖榮被勒得透不過氣，拼了命的掙扎。可憐他用盡全身僅存修為幻化成的巨龍，被少女這麼一勒，頓時功力全無，整個龍身迅速縮小，向下墜去。

  「撲通，撲通！」

  連蛇帶人，就這樣一起掉落野草之中。

  「該死！」敖榮摔得渾身酸疼，他跳起來，破口大罵，「你這隻沒腦子的……」

  「蛇！」

  敖榮嘴巴里的那個「妖」字還沒有說出口，少女就尖叫著跳起來，一腳踩住了敖榮的蛇身。

  「放肆！放肆！你敢踩本太子？！」敖榮簡直要氣瘋了，這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入淺灘遭蝦戲嗎？就這麼一個等級如此之低的小妖，竟膽敢踩自己？

  「吼！」龍吟聲大起，敖榮扭身就要竄起，少女卻突然伸手，攥住了敖榮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