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父

  五百年了，可我仍忘不了漫天飛舞的斷臂殘軀，忘不了空氣里的血腥，忘不了堆積成山的、神的骸骨，更忘不了孫悟空揮舞金箍棒力戰十萬天兵的殘暴與可怕。

  ——神將

  敖烈那張悽厲而猙獰的臉，慢慢地變得柔和，鱗片漸漸消褪，恢復了他原有的俊美，那一頭血紅的長髮，也變回柔順的銀白，隨風輕拂。

  混沌了五百年的神識，慢慢地變得清醒。是的，他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這五百年來，他苟延殘喘地藏在鷹愁澗底，隔著一層幽深的碧水，望著無盡的蒼穹，為的，就是等待那個人來。

  不論受多麼重的傷，不論遭受怎樣大的痛苦，致使在無數個昏迷，甚至失去神識，瀕臨死亡的時刻，他都咬緊牙關挺了過來。

  因為他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直到見到那個人。

  敖烈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等待；在孤獨中、在寂寞中、在往日的歡笑與血淚的回憶中等待。

  他在混沌中絕望，在清醒中痛苦，種種煎熬，種種折磨，都沒能讓他放棄，放棄等待著那個人到來的希望。

  等待著再次見到那張有著傲世俊顏和無與倫比風華的、他的臉龐。等待著看到他身披火紅袈裟，以九環錫杖拔開雲霧，御風而來。等待著他低下頭來，笑望著自己，對自己說：「敖烈，隨為師去西遊吧……」

  那個……慈悲而又充滿殘忍的人啊……

  「師父！為什麼，你現在才來？」

  敖烈悲鳴著，將他高貴而又卑微、俊美而又可怖的頭顱，輕輕地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小小的、軟糯的胸膛里，他的心，在跳。

  一下，兩下，三下……

  「撲通，撲通，撲通……」

  他活著，他活著回來了。

  「狗血！無恥！不要臉！呸！」遠在屋頂之上的敖榮，正在用尾巴作為支撐點，跳著腳地罵。

  還沒罵過癮，他就被兩根滾燙如燒紅之鐵的手指給拎了起來。

  「孫悟空，你幹什麼？」敖榮憤怒地吼，「你想嚇唬我還是省省吧，別以為本太子怕你！」

  孫悟空那澄明有如驕陽的眼微微地眯了眯：「嘿嘿，嚇唬倒談不上，只是有勞你一趟辦點事。」

  「什、什麼事？」暴戾瘋子孫悟空竟然有這麼彬彬有禮的時候，敖榮心裡頓時警鈴聲大作。事出無常便是妖，孫猴子又想幹什麼？

  孫悟空不說話，轉頭望向屋檐之下。

  空地上，神將看著被敖烈捧在手裡的一心，神色大駭。

  「你！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有錦襴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神將越說，越害怕，直到最後，連聲音都發抖，「難道你！你就是……」

  「唐玄奘！」在場的天兵神將異口同聲地驚叫，竟是嚇得紛紛後退。

  「殺了他！」為首的神將一聲令下，急忙搭弓上箭，向一心射出利箭。

  利箭破空而來，帶著凌厲之氣呼嘯著刺向一心。

  「小心！」敖烈渾身一震，立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一心。

  「嗖」！

  利箭刺中敖烈的後背，鎮魔鐵的威力使得他吐出大口鮮血，背部的傷口，立刻被侵蝕出大片焦黑。

  「你沒事吧？」一心驚呼出聲。

  「敖烈……終於等到了師父……」敖烈咧開滿是鮮血的嘴，笑了，「五百年不見，師父別來無恙。」

  五百年……

  五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心猜測不出。但是這個人的臉，卻讓一心有種莫名的熟悉，就像他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似的。

  一心看著敖烈的笑臉，也咧開嘴巴，璨然一笑：「你一哭，我就痛，你一笑，我也覺得開心。所以，你要多笑。」

  多……笑嗎？

  敖烈怔了怔，緊接著，再次笑了。

  「要敘舊，就滾到黃泉之下敘舊吧。今天，你們誰也逃不掉！」神將怒喝著，再次拉滿了弓。

  「嘿嘿，這遊戲這麼好玩，怎能差了俺老孫一個。」屋檐上，孫悟空笑著說道，他笑嬉皮笑臉的樣子嚇得敖榮膽都顫了。

  「別別別，孫猴子，我警告你，啊！」不待敖榮把話說完，孫悟空早已然將他甩了出去。

  但聽得「啪」地一聲，敖榮直接砸在了神將的臉上。

  「什麼東西？！」神將一把將敖榮抓住，舉在眼前怒視。

  「嗨。」敖榮晃了晃他鑲嵌著名貴玉石的尾巴，咧開蛇嘴笑，「您吃了嗎？」

  「滾！」神將猛地將敖榮摔在地上。

  重新搭弓上箭，神將舉起弓正欲對準敖烈，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他……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隻猴子。

  一隻，穿著破破爛爛的圍襖，手持寒鐵棒子，一臉笑容的猴子。雖然是在笑，但那五官里寫著的不羈，和從身上散發出來的巨大壓迫之力卻如泰山壓頂般讓人透不過氣。那雙澄黃而如碎金般耀眼的眼睛，讓人觀之膽寒！

  錯覺，一定是錯覺！

  神將怔怔地想，絲毫不知道此刻的他正張大嘴巴，瞠目結舌的樣子有如一隻巨大青蛙。

  不可能是那隻猴子，那隻猴子五百年前就被剜猴心不知所蹤了！

  「你個石頭裡蹦出來的孫猴子，王八蛋！本太子饒不了你！」趴在地面，幾乎被摔成一坨泥的敖榮氣憤地怪叫。

  孫、猴子？

  孫猴子！

  神將的腦袋「嗡」地一聲響，幾乎直接栽倒在地。

  是了，是了！他怎麼就不想想，既然西海龍王的三太子敖烈都能藏在這裡活下來，那孫猴子、孫悟空還活著又有什麼不可能！

  五百年前的那場大戰，神將依舊心有餘悸。五百年前，他還不過是一個小兵，被派去做炮灰，沖在最前面圍剿唐玄奘師徒五人。那一天經歷的事情，他永遠也忘不了。

  五百年了，可他仍忘不了漫天飛舞的斷臂殘軀，忘不了空氣里的血腥，忘不了堆積成山的、神的骸骨，更忘不了孫悟空揮舞金箍棒力戰十萬天兵的殘暴與可怕。

  時至今日，已經隔了五百年，但看到這個魔頭的時候，神將還是會忍不住抖成一個篩子。

  害怕和恐懼讓神將提著箭的手都抖得拿不穩了，他的膝蓋發軟，如果不是依靠著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支撐，也許他早就「撲通」一聲跪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呔，你是哪裡來的邪魔，竟敢在這裡撒野？看箭！」

  說話的，是一個登上天庭才不滿百年的天兵。他還太年輕，年輕到根本不認識這隻猴子到底是誰；年輕到不知道，惹惱了這個猴子，他好不容易登上天庭的修為和他這條命已然是甚憂了。

  神將還來不及提醒天兵，天兵的鎮魔鐵箭早已然在話音剛落的剎那射了出來。

  「嗖」！

  「噗」！

  孫悟空的胸口，被射穿。他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被鎮魔鐵所擊的痛苦。孫悟空略有些不耐地低頭瞧了眼傷口，箭尖刺穿的地方已經開始陣陣發黑，迅速地燒灼成一個焦黑的洞。

  「嘿嘿。」孫悟空只是笑了笑，再次舉步走向神將。

  「嗖」！

  又一隻箭射穿了孫悟空的身軀，然而他依舊不在乎地，離神將越來越近。

  「別、別過來！」神將的聲音都已然有了哭腔，他用顫抖的手舉起弓和箭對準孫悟空，「否則你也會死得很難看！」

  其他的天兵見狀，立刻如瘋了一般地朝孫悟空射出鎮魔鐵箭。但聽得「嗖嗖」之聲不絕於耳，很快，孫悟空就成了一隻背後長滿刺的刺蝟。

  然而，他又哪裡會在乎這些？

  「俺老孫受一箭，就離你更近一分，這樣豈不是有趣？」孫悟空哈哈大笑，「怪只怪俺老孫出生得太久，這一身的修為用來抵住鎮魔鐵箭，還是只多不少。」

  說著，他又頓了頓，道：「你猜，是俺老孫先趕到你面前，一棒子打死你，還是你先把俺老孫的命奪去？」

  說話間，孫悟空已然來到神將面前。他的臉上儘是笑意，仿佛在跟小朋友玩捉迷藏的遊戲。

  「孫悟空……你受死吧！」

  神將腦子裡的那根弦，終於「砰」地一聲斷了。恐懼讓他已然完全陷入歇斯底里地狀態，他揚起弓箭就是一箭。

  鎮魔鐵箭發出箏鳴聲響，箭頭旋轉著直射向孫悟空。這是神將的看家本領，旋轉箭頭，可以使箭刺得對手更深，傷得更重。憑藉這個，他曾平定了無數大小不等的神魔之戰，令無數魔聞風喪膽。闖過了那麼多腥風血雨，如今這一戰，他絕對不能手軟！

  孫悟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一箭，他射得又快又准，理應直接刺入孫悟空的身體。然而，當鎮魔鐵箭射 出的剎那，一隻毛茸茸的手突然猛地抓住了箭身。毛手抓住帶有法力的法寶，手掌之處頓時漆黑一片。然而讓神將感覺到害怕的是，孫悟空一臉的不在乎。

  他笑著，手猛地一伸，便直接捉住神將的腦袋，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真可惜，我比你的動作還是快了那麼一點點。」孫悟空自我埋怨道，「說吧，你想怎麼死？」

  「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神將發出悲憤吼聲，卻怎奈孫悟空的手直接向前，將神將整個人掀飛。

  「不……」神將拖著長音，絕望地呼號，繼而「撲通」一聲跌在地上，七竅流血，身下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