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樵夫

  「五百年了，本太子倒是很好奇，那傢伙會變成什麼樣子。沒有了心的龍，會是什麼樣？」

  ——敖榮

  「滾下來。」

  孫悟空瞪著一心冷冷地喝斥。

  確切地說，他瞪著的，是一心用來扣住袈裟的扣子。

  那是一枚精美絕侖的扣子，首尾穿過袈裟的鎖眼。扣子大約有鴿子蛋般大小，通體黝黑，被雕刻成一隻蛇形。蛇的尾巴上鑲嵌著綠色寶石，一雙碧綠色的眼睛更是活靈活現，好似一條真蛇盤踞在一心的肩頭。

  

  「想讓俺老孫動手嗎？」孫悟空的太陽穴上已經是青筋暴起。

  蛇的眼睛竟在聽聞此言之後，眨了一眨。原來，它真是活的。

  「敖——榮！」孫悟空低哮著，伸手便將偽裝成扣子的敖榮揪了下來。

  「啊啊啊啊，痛痛痛，本太子的傷還沒有好！快放手！」敖榮拼了命的掙扎，怎奈孫悟空的力量太大，讓他連掙扎的力量都使不出來。

  雖然他現在已經拆了纏在身上的「丸子皮」，但傷筋動骨一百天，想要養好傷，正經得一陣子。而且照孫悟空這麼一個虐。。待法，恐怕還沒養好就又得來個粉身碎骨。

  「讓他就這樣待著吧。」一心用他暖暖的、軟軟的小手拿過敖榮，笑道，「既然是一同前行，做個伴也好。」

  說著，一心將他重新放回到肩膀上。

  孫悟空黑著一張臉，盯著敖榮看了半晌，繼而發出冷哼：「隨便你。」

  這麼簡單，這麼容易？

  敖榮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不過，我們接下來就要去見那個傢伙……如果你敢見的話，俺老孫也沒意見。」

  孫悟空嘿嘿一笑，一個筋斗便翻了數百米。

  那個傢伙！

  敖榮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個傢伙的臉，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浮現在眼前。他用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用一種傲慢、輕視甚至鄙夷的目光。

  「滾。」

  這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

  敖榮的身體，在瑟瑟地發抖，碧綠的眼睛漸漸被恨意籠罩。

  是了，西遊之路，他必然要見到他的。

  不過……這樣也好，五百年了，敖榮倒是很好奇，那傢伙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有了心的龍，會是什麼樣？

  敖榮吐出蛇信，笑了。

  一路向西，路程遠比一心想像中的更加遙遠。

  他們渡過河，穿過林海，踏過草原，翻過崇山峻岭，走過懸崖峭壁崎嶇路，越過迭嶺層巒險峻山。

  從初秋走到隆冬，不知不覺，已然是臘月寒天。寒風瑟瑟，天寒地凍，便是這幽森深澗，也不聞鳥鳴，不見獸走。想來，也是被寒風凍得藏起來了。

  「冷，好冷！」

  敖榮冷得渾身發抖，拼了命地往一心的懷裡鑽。

  「你不過是條蛇，也怕冷？」走在最前頭的孫悟空，扭過頭嘲笑他。

  「你這渾身長滿了毛的猴子懂什麼？蛇也會怕冷的！」話一出口，敖榮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呸！不是蛇，是龍，本太子是龍！」

  孫悟空真不愧是只猴子，別看外表有幾分人相，其實本性難移。一點都不懂得照顧小孩，常常都是自己大步走在前頭，高興了一個跟頭翻個沒影兒，只剩一心連跑帶跳地跟在他的後面追，真是連成天盼著一心掛掉的敖榮都看不過去了。

  不過，念在敖榮自己不用走路，只要掛在小和尚的肩膀上享清閒的份上，敖榮決定不去計較。

  「奇怪，真是奇怪，」敖榮咂著嘴巴道，「走了數十里路了，這裡怎麼連個村莊都沒有？」

  沒村莊意味著沒人家，沒人家意味著沒食物，沒食物意味著餓肚子。敖榮的個頭雖然不大，但光靠喝涼風可是灌不飽的。更何況他的骨傷還沒好，需要養身體呢！

  「喂，小和尚，我餓了，怎麼辦？」敖榮說著，用尾巴戳了戳一心粉嫩的臉。

  「我們來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家，如果有，就可以化點齋飯了。」一心說著，舉步向前走。

  嘖嘖嘖，真是好脾氣啊。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這小傢伙跟神將比邪對掐的一幕，敖榮說什麼都不會相信這就是唐玄奘的轉世。

  跟那個用鼻孔看你，動不動就拿雷劈你，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瞥你的唐玄奘比起來，眼前的這個小和尚好欺負，不不不不，可愛多了！

  這念頭剛起，便聽得「撲通」一聲，一心腳下失衡撲倒在地，重重地壓在敖榮的身上，滿是冰碴和碎石子的路面快要把敖榮硌成了篩子。

  「臭小子……」敖榮咬牙切齒，恨不能現在就一口咬在一心的脖子上。

  「咦，小蛇，你看，那邊有個村莊！」一心跳起來，指著前方高興地叫。因觀音菩薩所賜的錦襴異寶袈裟乃冰蠶造練抽絲，巧匠翻騰為線。仙娥織就，神女機成。可照山川，驚虎豹；影海島，動魚龍。這種寶貝穿在身上，便是烈火離之幾里外也會熄滅隱匿；冰雪離他幾米之外便已然化水不見。所以一路行來，一心從來就沒有感覺到冷，自是一路歡欣談笑，更加無憂無慮。

  只是敖榮一度懷疑，這個沒心沒肺，整天沒事窮歡樂的光頭小和尚，恐怕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身上披著的和手裡拿著的，乃是得天獨厚、珍貴難得的寶物。

  也罷，就當是傻人有傻福吧……敖榮翻著白眼嘆息。

  他順著一心的小手看向遠方，立刻興奮地兩眼放光。

  沒錯，就在離這裡幾百米的地方，果然有一個小小的村莊掩映在群山之間。而最為關鍵的是，敖榮看到了陣陣炊煙！

  「快，我們快去化緣，餓死了！」敖榮急得直吐信子，尾巴也一個勁地甩甩甩。

  「走。」一心也很興奮。畢竟，在山裡林間走了這麼久，一路上都沒有見過什麼人，也沒有跟人搭過話，一心還是很想念與人聊天的感覺的。

  他提起九環錫杖，快步走下山坡。

  「快，快走，再快點！」一想到馬上就可以吃飯，敖榮就急得不行，一個勁兒地催促一心快走。豈料天氣太冷，路面已然覆滿薄冰，一心走得太快，在走下山坡的時候，不小心跌倒，竟是一路疾速滑著沖向了村莊。

  「哎喲！我的屁股！」

  「腦袋！哎喲，別壓本太子高貴的腦袋！」

  一心和敖榮慘叫著，嘰里咕嚕地從山坡上滾下來，滑出很遠，方才停下，姿勢銷魂地趴在地上。

  這一跤，可比剛才摔得結實多了，也疼多了。

  「小和尚，你摔跤本事可比你念經的本事強得太多。」敖榮無奈地道。

  「對不起。」一心不好意思地道歉。

  就在這時，一雙大腳出現在了一心的眼前。

  這中一雙穿著草鞋的大腳，赤腳，打著補丁的粗布褲子在膝蓋下方綁著褲腳，露出小腿，在這令人寒意頓生的隆冬讓人一見便覺渾身寒冷。

  一心抬起頭，視線緩緩向上，才發現，這是一個背著柴禾的樵夫。

  樵夫正值壯年，他的頭上戴蓑笠，身披蓑衣，背著一大捆極重的柴禾，滿面笑容地站在一心的面前，對他笑道：「小師父可是迷路了？」

  一心急忙站起，整理好袈裟，雙手合十，對樵夫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貧僧沒有迷路，只是……」

  話還沒說完，一心的肚子便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的臉立刻紅了。

  「原來小師父是來化緣的，」樵夫笑著點頭，「無妨，無妨。我們的村莊就在眼前，不如小師父隨我前去我們村，村子雖不富裕，但總有些乾糧稀飯可以充飢。」

  「真的嗎？」一心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是自然，小師父能來我家，可是天大的福氣。」樵夫說話間，瞧到了一心肩膀上伏著的敖榮。

  「小師父的扣子竟這般有趣，好似活的一樣。」

  說著，樵夫伸手摸向了敖榮。

  走開，下賤粗鄙的凡人！

  敖榮瞪圓了眼睛。然而，他這會兒畢竟扮演的是一枚扣子，又有求於人想討口吃食，只得壓住火氣裝死。

  樵夫的手眼看就要碰到敖榮的剎那，一樣東西突然伸過來，擋住了樵夫的手。

  那正是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要走便帶路，不走就滾。」孫悟空黑著一張臉冷喝。

  「悟空……」一心尷尬地道，「這位樵夫大叔好心給我們帶路，還要為我們準備吃食，你不要這麼凶嘛……」

  孫悟空沒理一心，只是冷冷瞪著樵夫。

  「哈哈，無妨，無妨。是我造次了。」樵夫收回手，笑呵呵地點頭，「小師父，跟我來。」

  說著，便率先走在前面。

  孫悟空將手中的金箍棒一掄，扛在肩膀上，冷哼了一聲。

  一心無奈地搖頭，舉步跟在了樵夫的後面。

  「奇怪……」敖榮注視著樵夫的背影，喃喃道，「這個樵夫，怎麼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他轉動眼珠，看向一心。

  沒心沒肺的小和尚還笑呵呵地走著，粉嫩的臉上不見半分懷疑。

  敖榮立刻後悔去瞧他了，這傻乎乎的小和尚恐怕就是被人涮進火鍋里，還會幫人家加調料，哪裡有什麼提防之心？

  於是他急忙看向孫悟空。

  孫悟空扛著金箍棒，嘴裡叼著根冰凍了的草杆，晃晃悠悠地走著，竟然沒有一絲擔憂之意。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自己多慮了？

  敖榮疑惑地猜測。

  「小師父，我們村到了。」樵夫笑呵呵地轉身，對一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