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袈裟

  「妖的頭，斷了可以再生；妖的血，流盡仍不乾涸。然而，只要把妖的心剜出，便可致其於死地。可俺老孫的心……五百年前就沒了，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

  像冬日的暖陽融化冰雪，像雨後清風拂過樹梢，柔和而溫暖。

  這個人……真的就是唐玄奘的轉世嗎？

  

  「你醒了？」一心笑道，「我給你敷了金山寺特製的接骨膏，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像從前一樣行動自如了。」

  敖榮一臉警惕，唐玄奘會有這麼好心？

  然而它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時，腦袋頓時「轟」地一聲響。

  他雖不強壯卻仍可稱得上健美的身體被白布一圈又一圈地纏了數道，只露出尚可擺動的一小截兒尾巴和圓溜溜的腦袋，就像是一顆戳在細棍上的丸子。

  這這這這，這是什麼？他怎麼會被包成一隻丸子？！

  「餵。」

  孫悟空捏住敖榮的尾巴把他提起來，冷冷地道：「袈裟在哪？」

  「疼疼疼疼疼！放我下來！」敖榮徒勞地掙扎了兩下，終是敗下陣來。

  「我可以說，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敖榮碧綠的眼睛死死盯住孫悟空，道，「帶我一起西遊。」

  「哼，這普天之下，還沒有誰敢跟俺老孫談條件。」

  孫悟空的兩指用力，輕輕一捏，敖榮那唯一沒有碎裂的尾骨便開始咯吱作響，唬得他連聲大呼：「我說我說我說！」

  見孫悟空鬆開力道，敖榮方鬆了口氣，一張黑漆漆的蛇臉頓時又露出詭異笑容：「孫悟空，你還真是睡得夠久，忘了那錦襴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是誰送給唐玄奘的。」

  是誰……送給唐玄奘的……當然是那個人。

  那個人……

  孫悟空緩緩抬起頭望向蒼穹，白雲的背後，還是白雲，藍天的背後，卻未見得還是藍天。

  「你還敢見嗎，那個人……」敖榮嘶嘶地吐著信子，一點點湊近孫悟空，用譏諷與嘲笑的語氣嘿嘿笑道，「你很清楚，如果你去找那個人，會有什麼在等著你，你要重新回頭嗎？再來一次五百年前的恥辱？你……」

  話還沒說完，但聽得「咔」地一聲響，敖榮的尾骨便徹底碎了。

  南山。

  紫竹林。

  霞光涌動，淡淡的薄霧籠罩在青翠的竹林之間，在昏昏暮靄之中，竟使那翠色顯出變幻莫測的紫。想來，這也是「紫竹林」之所以得名的原因。

  在竹林深處，有七彩祥光熒熒閃耀，陣陣香華撲鼻而來，令人沉醉。

  孫悟空環視四周，然後將手中的金箍棒掄了一圈，扛在肩上，嘿嘿笑道：「變了個紫竹林出來，就以為俺老孫能上當嗎？」

  「哼哼……孫悟空，我們早就猜到會被你看穿，這些，只不過是試探你的障眼法罷了。」

  自熒熒的紫竹深處，緩緩顯露出幾個巨大身影 ，他們越走越近，一雙雙眼睛帶著嗜血而詭異的光，死死盯住孫悟空。

  「孫悟空，想不到你還活著。」說話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牛魔，他粗壯的身上長滿鬃毛，一對獠牙吡出嘴外，碩大的耳朵上穿著手腕粗細的大環，頭上的犄角亦是粗壯無比。此刻，他手裡拿著的是一柄巨斧，巨斧上已然被血浸透，顯出斑斑鏽跡。

  「哈哈哈，一條被西天榨乾修為，然後踢到凡間來的狗，竟聒著臉活到了現在，真教我笑掉大牙。」一個有著細長脖子的黃毛羊魔，他提著一隻帶有巨大鎖鏈的流星錘，獰笑。

  「他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證明唐玄奘已經轉世，抓住他，問出唐玄奘的下落。」手拿一柄細長寶劍的巨鼠抽動著鼻子，惡狠狠地道。

  其他的魔聽聞「唐玄奘」這三個字，紛紛紅了眼睛，他們低哮著，朝孫悟空圍了過來。

  孫悟空雙手吊在金箍棒上，好整以暇地環視這些巨魔。

  「俺老孫前腳剛走，你們後腳就到……」他的臉色陡然一寒，「說，是誰給你們通的風，報的信？」

  「少囉嗦！」一隻白虎巨魔咆哮著撲來，孫悟空冷笑，揚起金箍棒橫掃向白虎巨魔。

  但聽得「砰」地一聲，白虎巨魔突然間如一團雲塊般轟然變成無數碎煙，眨眼消失不見。

  不僅是白虎巨魔，其他所有的魔都消失了。

  怎麼回事？

  孫悟空攥緊了金箍棒。

  還是剛才紫竹林，還有種種絢麗之光在變幻閃耀，那空靈美妙的香氣也在淼淼縈繞，可一切……全都靜匿了下來。

  好像剛才的那些妖，都不曾出現過。

  孫悟空雙手攥緊金箍棒緩緩轉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突然，一個人影綽綽約約，出現在紫竹林的盡頭。

  「嗒啦，嗒啦」。

  是金屬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拉著長音傳入孫悟空的耳中，讓孫悟空有如身中魔咒般，連動也動不了。

  他在一步步地走向孫悟空，他的臉先是隱在薄霧中，繼而隨著他的腳步一點點出現在孫悟空的面前。

  火紅的袈裟，在迷霧中飛揚，九環錫杖環環相擊，發出鏗鏘之聲。每一下，都撞擊著孫悟空的耳膜。

  他像是一團火，兀自燃燒，以狂傲的熱度焚燼一切。

  這天，這地，這幻境，全都消失，全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個人。

  「和……尚？」

  孫悟空怔怔地、喃喃地喚道。

  沒錯，他是和尚。縱然五百年過去，孫悟空早已然失去一切，身處煉獄墮落成魔……也不會忘記他眼中璀璨的光華與慈悲。

  他緩緩伸手，撫住了孫悟空的肩頭。

  像五百年前一樣，他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一樣。

  他向孫悟空微微一笑，手，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刺入孫悟空的心臟。

  和尚？！

  孫悟空渾身一震，胸口傳來的巨痛伴著血液的奔流讓他清醒。這才看清刺入他心臟的不是和尚的手，而是白虎巨魔的利爪。

  原來……只是一場幻境，不是和尚，不是和尚啊……

  鮮血，自孫悟空的胸口飛濺而出，噴濺在白虎巨魔的臉上，讓他興奮得發狂。

  「哈哈哈……」白虎巨魔哈哈大笑，「想不到群妖引以榮、五百年前足以使天地風雲變色的齊天大聖竟是這麼不堪一擊，哈哈哈，孫悟空，你不過如此。」

  「噗！」

  一柄利劍突然從孫悟空的背部刺入，堪堪刺穿他單薄的身體，露出一個沾滿的劍尖。

  出手的是剛才那個巨鼠，血的氣息讓他興奮得鼻子不斷抽搐：「孫悟空，你真是蠢。明明在太上老君那裡煉就了火眼金晴，卻被這麼低級的障眼法迷惑，你說，你該不該死？」

  該死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仰天狂笑。

  「你說得對，俺老孫該死。五百年前就該死了，不過……還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讓俺老孫死。」

  「少囉嗦，受死吧！」

  緊接著，黃毛羊魔與牛魔同時出現，一個用流星錘的鐵鎖勒住了孫悟空的脖子，另一個，則用巨斧抵在孫悟空的腦門。

  被鮮血浸過的巨斧散發出金屬特有的腥臭氣息，鋒利的斧刃在孫悟空的眼前豎成一道直線。

  孫悟空抬眼望向牛魔，那雙金光四溢的眼睛裡，沒有牛魔預期的恐懼，而是盛滿笑意。

  這笑意讓牛魔頭皮發麻。

  「動手！」牛魔幾乎是狂吼出聲。

  白虎巨魔臉上戾色一閃，將利爪刺得更深，孫悟空的身形顫了一顫，鮮血有如打開閘門的水，汨汨湧出，他張口，便吐出一口鮮血。

  他的樣子讓白虎巨魔露出得意笑容，他的利爪用力一轉……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嘿嘿……」

  孫悟空的臉上掛著狷狂笑意，溢彩耀目的眼睛笑望住白虎巨魔。

  「沒有……沒有心？」

  白虎巨魔震驚道：「你竟然……沒有心？」

  妖的頭，斷了可以再生；妖的血，流盡仍不乾涸。然而，只要把妖的心剜出，便可致其於死地。

  「俺老孫的心……五百年前就沒了，哈……哈哈哈哈！」孫悟空咧嘴大笑，沾滿鮮血在他的口齒間流下，觸目驚心。

  自古地精多為妖，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有一顆血肉之心，以修成人身證得仙果為至高榮耀。換句話說，妖族與人族無異。

  然而魔則相反，魔族之體，視形於無物，隨心所欲，甚至以醜陋粗鄙為榮。魔以殺戮為樂，應劫而育，浴血而生。

  失了妖心而仍能行走於天地，只能有一個結果。

  「魔……你成了魔？！」

  眾魔失聲驚叫。

  孫悟空臉上的狂魅的笑意更濃，他嗜血的目光緩緩掠過眾魔的臉，一字，一句地道：「玩夠了？現在，該輪到俺老孫了。」

  說罷手已然反刺入白虎巨魔的胸口，一探一抓，緊接著收回。

  一個桃形的東西在孫悟空的手中血淋淋地跳動。

  「原來魔也有心。」孫悟空冷笑。

  白虎巨魔的雙眼圓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鮮血順著他的虬張的肌肉蜿蜒流下，染紅了它的皮毛。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令其他的魔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們，全都怔在當場。

  「接下來，該掄到誰了？」孫悟空的眼睛微眯，他提起手中金箍棒，念了聲「長」，金箍棒突然伸長，「噗」、「噗」兩聲，前面，直接擊飛牛魔，後面，洞穿巨鼠那肥碩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