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要下雨了？

  小道童抬頭看著仙岩穹頂疾速聚攏過來的厚重雲層，卻險些被如野獸般呼嘯的風吹得栽下山去。

  怪哉，都道是「千尺雲崖上，仙岩白蓮開；徘徊凌絕頂，好景勝蓬萊」，誰都知道那位大人物厭惡雨，因此仙岩頂終年布著結界，從來都是萬年晴空萬里。自打小道童一百多年前來到仙岩，就沒見過雨。

  

  今兒這是怎麼了？

  不管它，趕緊餵猴子。

  小道童加快腳步。

  這是位於仙岩頂那座恢宏宮殿以北的七峰山，七峰並峙，直指長天北斗，有「七星拱斗」之美稱。

  就在這七峰之內的山洞裡，藏著上神養的一隻……猴子。

  守在山洞口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低嘯，背上的巨刺根根直豎，顯然這異變的天氣也讓它不安。

  小道童走進洞裡。

  猴子的身上掛著重重鐵鏈，一個鐵鉤自琵琶骨穿過，將他釘在巨石之上。鐵鉤似乎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那穿透身體之處的血跡也已然成了鐵鉤上斑駁乾涸的裝飾。

  因為年頭太久，鐵鏈上生滿了鏽，猴子也幾乎與石頭融為一體：他渾身上下堆滿了綠色的苔蘚，攀援在山上的藤蔓纏在他的身上、鑽進他的耳朵里，而他的腦袋也儘是泥土與沙塵。

  猴子的腦袋垂在胸前，似乎在睡覺。

  這種沒用的東西一養就是一百年，上神的腦子裡是不是塞了屎？

  小道童抬腿踢了猴子一腳。

  猴子像個稻草人般晃了晃，依舊沉睡。

  一百多年了，他從來就沒醒過。

  「喂，蠢猴，喝桃汁。」

  道童不耐煩地把葫蘆的蓋子打開，上前一把揪住猴子毛茸茸的腦袋，讓他抬頭，然後將葫蘆傾斜，開始往猴子的臉上澆。

  桃汁兒順著猴子的臉往下淌，間或有幾滴流進它的嘴巴里，大多數都滴在地上。

  清香的味道溢滿山洞，小道童舔了舔嘴唇。

  九天蟠桃，他這個修行了一百多年的仙童都沒資格嘗上一口，卻要弄成汁兒餵猴子，丫丫呸的！

  小道童越想越氣，蓄積了一大口唾液，就要往猴子的身上吐。

  突然，猴子的眼猛地睜開，那眼中金光四射，若驕陽，似利箭，殺氣騰騰，戾氣逼人。

  小道童嚇了一跳。

  「當」地一聲，他手裡的葫蘆掉落在地，飛濺四處。

  「吼！」

  猴子張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山洞突然之間開始劇烈震動，狂風驟起，沙石飛旋，濃煙四溢，灰塵與碎石均自洞頂簇簇下落，噼啪作響。

  小道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咕嚕」一聲，把唾液重新咽了回去。

  「來了……」猴子緩緩地張了口，百年來不曾張口的聲音嘶啞得有如來自幽冥地獄。

  「他來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來了，哈哈！」猴子突然仰天大笑，他笑聲如雷，整個七峰山都為之撼動，轟鳴不己，小道童兩耳嗡嗡作響。

  「吼！」

  猴子尖嘯著攥緊雙拳，瘦弱的身子瞬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鎖住他的鐵鏈「轟」地一聲斷裂，碎石般砸向各處，山洞裡桌球聲不絕於耳。

  「砰」！

  猴子自巨石上跳了下來，雙腳落地的聲音鏗鏘有力，剛才還撼動不己的群山似被他的腳步聲所震懾，陡然安靜下去。

  猴子伸手便將穿在他琵琶鎖上的鐵鉤拔下去，鮮血噴涌而出，灑滿他毛茸茸的身子，又一滴滴，滴在地上。

  這、這絕對不是一隻寵物該有的表情和力量！

  小道童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他的膽要被嚇破了。

  「呼，呼……」

  猴子劇烈地喘息著，緊緊地盯著小道童。

  「別，別……」小道童想逃，身子卻連動也動不了，只有腿像篩子般抖個不停。

  「砰，砰」。

  猴子一步步地走近小道童，狂熱的欣喜讓他的臉無比猙獰。周圍的空氣好像都被這隻猴子壓扁，小道童覺得自己的胸腔也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空壓爆了

  猴子的手已經朝著小道童伸了過來。

  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小道童小腹一緊，熱意直接從褲子上蔓延開來，屁股底下濕了一片。

  突然，怒吼聲響起，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守在門外的巨獸一步步地走了進來。

  它一雙血紅的眼睛瞪著猴子，背上的巨刺鋒利如劍，一直延伸到尾尖，輕輕一掃，洞口的岩石便轟然坍塌，崩飛的石子飛濺，軲轆著滾到猴子腳下。

  猴子先是看了看腳下，然後轉過頭，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巨獸。

  小道童鬆了一口氣。

  「吼嗚」！巨獸的眼睛裡閃著嗜血的光，它咧開滿是獠牙的嘴，拳頭大的鼻孔呼哧呼哧地噴著又腥又臭的熱氣，低哮著逼近。

  「嘿嘿……」

  猴子咧開嘴，樂了。

  他雙手叉腰，就這麼看著龐大的巨獸一點點走近自己。

  「吼嗚」！

  猴子臉上的表情激怒了巨獸，它飛身撲向猴子，要將他活吞。

  可惜，它的爪子還來不及碰到猴子，就被猴子一把捉住，緊接著，左右手用力。

  只在眨眼的工夫，巨獸便被「嘶」地一聲撕成兩半，但見血肉橫飛，腸肚四濺，巨獸那巨大的眼珠，還不甘地瞪著。

  小道童張大了嘴巴。

  下雨了。

  這是仙岩極頂下的第一場雨。

  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