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比翼連枝何日願(3)
2025-01-31 14:41:07
作者: 馬小丁
第四十一章
比翼連枝何日願(3)
攝政王府,書房,沈一貫與顧九雷被按在椅子上,眼前蒙著黑布,動彈不得,身後的成豫向奕渮抱拳道:「他們二人已經帶到了,不曾有人發覺,微臣就在外面守著,若您有任何吩咐,直接喚微臣便是。」
奕渮點一點頭,揮了手讓成豫出去,卻只緩緩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凝神打量著面前微微顫抖的二人,唇上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時間,方是最好的折磨。
半晌,奕渮慢慢踱步近前,一把扯去了沈一貫與顧九雷眼前蒙著的黑布。
明亮的燭光忽的撞入眼帘,顧九雷不覺眯一眯眼,待到適應了光線,凝眸一看,不覺訝異失聲:「攝政王?」
奕渮的笑意如靜水無痕:「正是本王。」
顧九雷怒目向他道:「你想做什麼!」
奕渮嗤的一笑:「你們二人那樣聰慧,能把流言蜚語傳得漫天都是,一點錯都攬不到自己身上,怎會不知道本王要做什麼?」
顧九雷心底一驚,卻不肯立即屈服,聲線疏朗:「微臣愚鈍,請攝政王賜教。」
奕渮玩味地看他一眼,加重了語調、機鋒畢現:「看來,要我把你的老師請出來,你才肯說實話……」
顧九雷且驚且疑:「梁太醫不是死了嗎?」
奕渮緩緩張開握緊的手,手掌中是一枚玉扳指:「你看看,是否認識?」
顧九雷只一眼,便怔得說不出話來,那枚玉扳指碧色悠悠,是梁太醫素日戴在手上的,是他心愛之物,輕易不肯與他人。
奕渮眼中有冷厲的鋒芒划過,刷地抽出瀝泉三龍寶劍架在顧九雷脖子上:「這柄寶劍是太宗皇帝賜予本王的,能讓你用上,也是你的福分!」
顧九雷面色發青,後背已涔涔出了一層冷汗,他本能地抗拒著想要躲開那冰寒的劍鋒,卻被奕渮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沈一貫突然出聲,狠狠逼視攝政王鷹隼般的目光:「是我讓他這麼做的,攝政王,你要殺要剮,衝著我來!」
「別急,本王自會一個一個料理了你們。」
「你不能殺我!」劍光帶著風聲呼嘯而落,這千鈞一髮之間,顧九雷陡然出聲,目光爍爍,「你不能殺我!我奉命為太后娘娘安胎!你殺了我,無人像我這般了解太后的體質,此胎必不得安好!」
奕渮聞言大驚,寶劍「叮噹」一聲落在地上:「你說什麼!」
頤寧宮,朱成璧與奕渮沉默相對,良久的靜默無言,如悄悄蔓生的藤蔓,一點一點纏繞周身,只覺得身在桎梏、無法掙脫,時間久了,眼角的四周逐漸酸澀,迷濛間,似有細密的針刺般的疼痛環身,疼到久了,每一寸肌膚都麻木得仿佛不再屬於自己。
「你一大早過來,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朱成璧的嗓音有明顯的暗啞,她抿一抿嘴,只覺得唇心微微乾澀,手心裡卻潮潤得難受,似有滑膩的花汁子在掌心紋路里四處遊走,粘黏著每一寸肌膚,讓人心頭膩煩。
奕渮瞥她一眼,淡淡道:「玄洺賜十五座城池為湯沐邑,長寧加封為長公主。」
朱成璧機械般地點一點頭:「好。」
奕渮微微沉吟,又道:「苗連芷與甘思雲,以賢妃與德妃之位入宮。」
朱成璧艱難地開口,只覺得喉嚨里生出許多毛茸茸的小手,一點一點地抓撓:「好。」
奕渮的目光冷到沒有一絲情感,他直直迫視朱成璧鮮有的軟弱目光,一字一頓:「明年,皇上不能親政,最起碼,也得到十八歲之後。」
朱成璧心裡似被狠狠地撓著,疼到鑽心,疼到無休無止,想到玄凌,幾乎是無法呼吸,須臾,她幾乎是顫著嗓音道:「好。」
奕渮心裡微微一震,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是想把朱成璧攬入懷裡,他極力克制著情緒,只把目光在朱成璧還未顯山露水的小腹上徘徊:「你肚子裡的孩子,不准拿掉。」
朱成璧大驚,緊緊護住小腹:「你如何得知?」
奕渮冷冷笑道:「如果我不說,你是否會下手?」
朱成璧怔忪片刻,搖一搖頭:「如果我說不會,你相不相信?」
奕渮有片刻的沉默:「我不會相信,也不會不相信,你做的事、說的話都太多太多,我分辨不清。」
朱成璧緩緩撫摸著腕上的碧玉蓮花鐲子,往日裡觸手生溫的鐲子,此刻冰冰冷冷、若一塊千年的寒冰,那寒氣深入骨髓,無法躲避。朱成璧只覺得心裡的痛楚無以復加,這孽,是自己做的,也只有自己來受,怨不得別人。
溫煦的日光,一寸一寸,從紅絨織錦地毯上爬過,有清淺的流水一樣的色澤鍍上又抽離而去。地毯上以金銀線密密繡著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贔屓、狴犴、負屓與螭吻,龍生九子,各有神威,然而,在朱成璧眼裡,卻覺得自己已被龍之九子生生捆縛,是一生一世都逃脫不開的了。
許久,朱成璧抬眸望向奕渮,低低道:「梁太醫與鄭慕寧,還好嗎?」
奕渮的眸光從朱成璧面上緩緩流過,若寒冬臘月太液池吹來的寒風:「梁諾軒在威逼之中吐露當年事情,之後咬舌自盡。至於鄭慕寧,本王放了她一條生路,但她跳入護城河中,溺斃而亡。」
朱成璧心裡一緊,更似有一柄鋒利的匕首帶著風聲刺入、又呼嘯拔出,那樣強烈而勾心奪魄的痛苦,似要在身體裡炸裂一般。朱成璧怔怔地垂下眼淚,梁諾軒,他的孩子梁翰飛,不過一歲多,這么小就永遠地失去了父親。
一個愣神,朱成璧猛然想起,「宛彼鳴鳩,翰飛戾天」,取自《詩經》,下文卻是「我心憂傷,念昔先人。明發不寐,有懷二人」。梁諾軒的命運,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的悲劇,也是自己一手釀就的。或許,早在三年之前,他的今時今日就已經註定、再也逃不過宿命的軌跡。
至於鄭慕寧,自己承諾過要保她平安,事到臨頭,她雖是背叛了自己,亦是投河自盡。那麼,她在臨死前,是痛悔她忠心另移,還是怨恨我毀了她一生平安?而我,又是該恨她還是可憐她?
朱成璧看著面前冷漠的奕渮,他的身形逐漸趨於模糊與虛浮。說不出心裡到底是恨還是愧疚,抑或是深深的絕望與慘烈的痛悔,酸楚之氣猛然從心底湧起、直衝上咽喉,朱成璧伏在膝頭,放聲痛哭。
乾元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丞相徐孚敬致仕,苗從哲擢升為丞相,同領戶部尚書一職;吏部尚書左少展致仕,左侍郎江承宇擢升為尚書;李敬仁擢升為兵部左侍郎,卸去驍騎營副統領一職;中軍武臣肖海天晉為驍騎營副統領;正一品武英閣大學士、兵部左侍郎齊正聲追贈為從一品太子太保。
乾元元年五月二十五日,真寧長帝姬、長寧長帝姬冊封為長公主。
鳳儀宮,朱宜修盈然佇立,管笠在一旁低低道:「遵從娘娘的吩咐,一切都妥當了。」
朱宜修點一點頭,目光冷冷看著面前的斗拱挑檐、金碧輝煌的鳳儀宮,徐徐道:「管大人費心了,本宮記得你的好,純恪貴太嬪的父親還有兩年就會致仕,本宮會許給你工部侍郎的職位,只是你還年輕,工部尚書蘇遂信又深得太后信任,只怕這尚書之位,沒有十年八年還不會到手。」
管笠不住地點頭哈腰,無比謙敬:「娘娘信得過微臣,就是微臣的福分。」
朱宜修粲然一笑,目光卻凌厲掃過鳳儀宮的朱漆鎏金大門,待要進殿,卻是剪秋一把扶住,柔聲勸道:「娘娘,油彩未乾,味道還重著呢!」
朱宜修點一點頭,復又揚唇尖刻地輕笑:「六月初三,她就要進宮了,不過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即便貴為皇后,又哪裡是本宮的對手。真正要費些心思的,是六月初四進宮的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
剪秋掰著手指,歷歷數道:「苗連芷的賢妃之位與甘思雲的德妃之位,是已經定下來的,此外,還有大理寺少卿陸定安之女陸嘉懿、衡州知府李存茂之女李婉墨與慎行司郎中萬默奇之女萬明昱。皇上怠惰選秀,這三名女子,都是太后欽定的,只怕這位分,至少也會在嬪位之上吧。」
朱宜修拂一拂雲袖上飄落的一片柳絮,連連冷笑:「撇開本宮不說,再算上端妃與安選侍,這後宮的女子可就有八個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本宮可要好好分辨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厲害!」
註:龍生九子是指龍生九個兒子,九個兒子都不成龍,各有不同。所謂「龍生九子」,並非龍恰好生九子。中國傳統文化中,以九來表示極多,有至高無上地位,九是個虛數,也是貴數,所以用來描述龍子。龍有九子這個說法由來已久,但是究竟是哪九種動物一直沒有說法,直到明朝才出現了各種說法。明代一些學人筆記,如陸容的《菽園雜記》、李東陽的《懷麓堂集》、楊慎的《升庵集》、李詡的《戒庵老人漫筆》、徐應秋的《玉芝堂談芸》等,版本較多,說法不同,分別概括為: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贔屓、狴犴、螭吻、饕餮、麒麟、椒圖、蚣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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