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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1)

2025-01-31 14:40:29 作者: 馬小丁

  第二十七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1)

  倚梅園坐落於上林苑的東南角,是紫奧城的一處勝景,尤其在冬日時分,玉蕊檀心梅遍開,如朵朵紅雲以極清逸的姿態流淌,亦似大片的胭脂揮毫潑墨,動靜之間,清香浮動,在銀裝素裹的時令觀賞,最是絕美。

  朱柔則著一襲真紅色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盈盈立於其中,百褶鳳尾長裙拖曳至地,密密以金線穿珍珠繡出碧霞雲紋西番蓮和纏枝寶相花。霞帔則用捻銀絲線作雲水瀟湘圖,點以水鑽,華麗中更見清雅,在這粉妝玉砌的紫奧城,被倚梅園如雲蒸霞蔚一般的紅梅映襯,越發典雅秀麗。

  朱柔則攀過身側的一枝紅梅細細一嗅,轉首對陶夫人笑道:「母親,紫奧城裡的玉蕊檀心梅真真是上品,宮外可是難得一見呢!」

  陶夫人心不在焉,只遠遠眺望。

  朱柔則嘆氣道:「嫻妃娘娘好像興致不高的樣子,也不願意出來走走,其實,看一看這雪景,心情也可紓解一些。」

  陶夫人轉首輕笑:「聽聞皇上這幾日冷落了她,她心裡正晦氣呢,如何肯願意出來?」

  朱柔則聞言蹙眉道:「太后娘娘身子也不好,聽聞前些日子冷宮裡的一個被廢黜的前朝嬪妃行刺,也不知道是否無礙,只是竹語姑姑說,太后娘娘需要靜養,否則,柔則應該侍奉膝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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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夫人微微搖頭:「總是為別人著想,何時才為自己想一想?你跟我說,這身衣裳太過華貴,是僭越了嫻妃,但你是她的長姐,太后的嫡親侄女,身份尊貴,當然應該穿得鮮艷一些,否則,豈非叫宮人跟命婦們笑話了?」

  朱柔則低眉順眼道:「是。」

  陶夫人打量她兩眼,唇角浮起譏誚的笑意:「嫻妃方才不是也誇你這身衣裳好看嗎?我看吶,是太好看了,搶了她的風頭,她才不願意出來的吧?」

  朱柔則嗔怪道:「母親!越發胡說了!」

  陶夫人搖一搖頭,低聲對一側的侍女道:「翠兒,不是說這幾日皇上在這個點上,會來倚梅園的嗎?怎麼還沒來呢?」

  翠兒低低道:「奴婢已經打點了倚梅園的嬤嬤,不會有錯的,許是皇上看書看得久了。」

  陶夫人沉沉嘆息:「但願不要費了本夫人這一番心血,上元節之前,嫻妃就傳了旨意讓柔則準備入宮陪伴,硬是被我拖到了現在,還不是為了她那一身衣裳準備的?」

  翠兒柔聲勸道:「夫人放心,憑大小姐傾國的相貌,必定不會讓夫人失望的。」

  陶夫人點一點頭,目光冷冷向遠方鳳儀宮的方向一掃,轉眸間,卻見一個明黃的人影漸漸向倚梅園而來,忙轉首對朱柔則道:「宛宛,母親記得你的驚鴻舞極美,如今這滿園的紅梅頗映你這身衣裳,不如起舞一曲,如何?」

  驚鴻舞本是由唐玄宗的梅妃所創,本已失傳許久。朱柔則酷愛音律舞蹈,幾經尋求原舞,又特意請了舞師,苦心孤詣加以修改,如此七八年,已是爐火純青,在朱府里演過三四回,皆是滿堂喝彩。

  朱柔則疑惑道:「母親要我現在起舞?」

  翠兒握著一支玉屏笛,徐行向前一步,笑道:「不如奴婢也來吹奏一曲為大小姐助興?」

  朱柔則笑道:「原來母親要我來倚梅園是要考一考女兒的驚鴻舞,是,女兒這就起舞。」

  陶夫人興致盎然,輕輕吩咐翠兒道:「你的笛音很好,這回萬萬不要吹錯了,得了眼緣,你也能攀上高枝。」

  翠兒誠惶誠恐:「奴婢不敢,只要夫人得償所願,就是奴婢的福分。請問夫人想要吹奏哪一曲?」

  「《鳳凰于飛》。」

  一縷清越的笛聲悠然而起,輕揚婉轉如滄海明珠熠熠、如輕雲出岫翩翩、如碧波微漾流轉、如玉落生華翩躚,陶夫人拍一拍手,不知何處有紅梅的花瓣飛揚灑落,將朱柔則整個籠入那紅雲飄飛之中,宛如採擷了天際之流霞萬里,盡皆舞於玉掌之中。

  雲袖破空一擲,點點紅梅爭相追逐,朱柔則翩然起舞,花瓣紛紛揚揚,拂過她的雲鬢,落上她的雲袖,又隨著笛聲的旋律揮灑開,漫成無邊無際的芳香雲海。唯聽珠佩環釵泠泠作響,仿若清泉撫石而過,激起了晶瑩的水花,而那水花墜落,又有清逸的姿態流轉,覆上朱柔則嬌媚的容顏。

  衣袖展展,如揮落漫天的流霞溢彩,裙裾旋轉鋪成,如雪地中盛開的最嬌麗的玉蕊檀心梅,金銀線鏨寶霞紅梅披帛飛揚如水,水鑽映著如金的細碎日光閃耀奪目,似漫天的星子墜入凡間。

  紅梅紛飛如雨,極清幽的梅香馥郁四溢,絞金扣梅蕊手爐里有熱氣化霧而出,逸逸地浮沉,被雲袖一揮,飛揚其間,如瑤台仙境,美輪美奐。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

  有馮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

  顒顒昂昂,如圭如璋,令聞令望。

  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

  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祿攸歸。

  笛聲漸漸低緩,朱柔則的腰肢柔軟如新柳,輕輕一個低旋,裙裾翩飛間,水鑽的光華連綿似白練織錦、似月華傾瀉,朱柔則仰面而倒,姿態極輕柔,整個人宛若在雪地上化為紅雲,一個「柳暗花明」,餘音一個拔高、又遽然沉下去,她翩然起身,似霞光噴薄而出,轉瞬間,已是盈盈立在雪地上,恰似輕風拂疏枝、傾灑杏花雨。

  「好!」

  一把爽利朗闊的男聲響起,朱柔則急急回首,芙蓉玉面映著滿園梅花,額上有晶瑩細潤的汗珠,明艷如三春盛景。

  玄凌怔怔望著朱柔則,片刻,似是生出無限感慨:「你的舞,朕從沒見過,你這一舞,旁人的,都是索然無味了。」

  朱柔則慌忙俯身下去:「皇上聖安!」

  陶夫人竭力按住心中的狂喜,微笑合度,福身行禮:「臣婦陶氏攜女柔則見過皇上,皇上聖安!」

  玄凌揮一揮手:「原來是舅母和表姐,快快請起。」

  朱柔則半是惶恐半是嬌羞地起身,不安地攢著衣袖道:「臣女惶恐,驚擾了聖駕。」

  玄凌目光繾綣,只停留在朱柔則身上,伸手取下身上的玄狐滾紫貂毛大氅,溫柔地為她披上:「外面風大,小心別凍著了。」

  朱柔則感激道:「多謝皇上體恤。」

  陶夫人見機笑道:「臣婦想起,還有一件東西忘在了章德宮,翠兒,隨我去取。」陶夫人滿面堆笑,福一福身,「宛宛,你先陪皇上說說話,我去去就來。」

  「宛宛?」玄凌唇齒含笑,似噙著上品的佳肴品味,貝齒間,有瑩澤的亮意映著雪光一閃。

  朱柔則不敢抬首,兼之李長早已帶了隨侍的內監、宮人們下去,偌大的倚梅園,只有自己與玄凌二人,她心裡「砰砰」直跳,好容易平復了慌亂的呼吸,低低道:「宛在水中央,宛宛,是臣女的小字。」

  玄凌微微一笑:「為何不看著朕?是覺得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所以畏懼麼?」

  朱柔則緩緩搖頭:「臣女已許配給撫遠將軍之子,按道理,是不應該與旁的男子會面的。」

  「無妨,你看一看朕。」

  

  朱柔則緩緩抬首,玄凌頭戴赤金簪冠,正含著溫煦的笑意望向自己,身後的紅梅蓬勃如流霞萬里,映著他的朗朗星眸,面如冠玉,真真是丰神俊逸、雅人深致。因靠的近,他的身上隱隱似有疏離淡漠的香氣浮動,又似混著瑞腦香的清苦,雖然極淡極薄,但卻與梅香不同,不是那散漫的勾人似的暗香,卻似從骨子裡透出來,極自然,叫人身心愉悅。

  朱柔則不覺微紅了臉,垂了首望著玄凌那隻寶石藍的扳指,一汪如海水般澄澈,似是照見了自己含羞帶嬌的容顏,低低道:「臣女看過了。」

  這樣嬌羞的神色,這樣純粹不經雕飾的容顏,是玄凌從不曾見過的,端妃清冷端儀,嫻妃貴雅嫻靜,都遠遠不及面前的朱柔則。

  玄凌笑道:「朕很喜歡梅花,你也喜歡嗎?朕看你的披帛上繡著大朵的紅梅,很是清雅。」

  朱柔則的面上有淺淺的粉霞橫逸,低低道:「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你是憐惜梅花?」

  「世間萬物,貴在相知,若北風知曉梅花的心意,就不會以風相逼,但世上之人,相知相許實在太難,臣女是憐惜梅花,也是憐惜北風,亦是憐惜自己。」

  玄凌有瞬間的凝神,片刻方道:「你的閨名是,柔則?」

  朱柔則莞爾一笑:「從容陰禮,婉娩柔則。正是臣女閨名。」

  章德宮,瑤光殿,朱宜修抱著鎏金手爐,悶悶地看著剪秋抱著一摞色紙和一迭金銀箔剪紙,金剪刀巧妙地翻飛,不一會兒,一張「和合二仙」像就惟妙惟肖地出來了。

  剪秋笑道:「娘娘看奴婢剪得如何?」

  見朱宜修不願說話,剪秋勸道:「娘娘放寬心,皇上只是一時的脾氣罷了,這幾日,皇上也沒去過端妃那裡。」

  朱宜修膩煩道:「我入宮至今,不過三月有餘,這樣快便有失寵之象,如何叫本宮不心急?」朱宜修半倚半靠在美人墊上,一記一記摸索著掌中的一顆碩大的明珠,「偏偏本宮春風得意的時候陶氏不來,今日卻來了,還把長姐打扮成那樣,給誰看?是存心氣本宮嗎!」

  冷風忽的一探,朱宜修下意識護住小腹,卻是繪春掀了帘子匆匆進來,不由蹙眉道:「爪子可是越來越不會當差了!」

  繪春唬了一跳,忙跪下道:「娘娘息怒!」

  朱宜修橫她一眼,淡淡道:「這麼急著進來,什麼事?」

  繪春躊躇片刻,低低道:「奴婢方才經過倚梅園,見朱大小姐在園中翩然起舞,皇上也在一邊,本來應該回來稟報娘娘,偏偏在宮門口遇到了陶夫人,夫人拉著奴婢說了好一會子話,才給耽擱了。」

  朱宜修心裡「咯噔」一下,不由支起腰身,她慌亂地抓過案上的蹙金撒松花帕子緊緊握著,如鴉翅一般的睫毛微微顫抖:「皇上當時,是什麼神情?」

  繪春愈發不敢答話,聲如細蚊:「皇上,看得很入神。」

  剪秋正兀自沉思,轉首望見朱宜修忙緊張的神色,忙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白?」

  朱宜修眸光微顫,雙眸空洞、似是六神無主,她一把抓住剪秋的手:「趕緊去打聽,皇上現在在哪裡!在哪裡!」

  剪秋還未轉過身去,染冬卻又喜滋滋地進來道:「恭喜娘娘!奴婢剛剛從內務府回來,撞見皇上去頤寧宮呢!必是娘娘的勸說被皇上聽進去了!」

  「皇上已有八日未曾去過頤寧宮,本宮勸說他,反而淪落到失寵!這個時候,皇上去那裡做什麼!」朱宜修死死按住小腹,怒視著不知所措的染冬,「剪秋!掌她的嘴!掌嘴!」

  染冬嚇得面色發白,「撲通」一聲跪下,哀泣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好痛!好痛!」朱宜修緩緩向後倒下去,聲線虛弱如盛夏已盡的枯禪,「去叫梁太醫!快去!」

  註:

  1、鳳凰于飛,出自《詩經?大雅?卷阿》,此處作刪改。

  2、從容陰禮,婉娩柔則,出自《晉書?列女傳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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