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五回 孤直臣死劾廟堂人
2025-01-31 13:42:53
作者: 姽嫿蓮翩
九公主的想法很簡單,讓他們將在廣西查到的所有事情全部上奏給皇帝,不經過通政司,密折直接遞到太子手裡,由太子上交天聽。
周維岳快速看完,問藺既明道:「那你的意思是?」
藺既明若有所思:「彈劾長清子的奏摺,只是一個試探,那九公主此舉,會不會坐實了這個試探?畢竟,曹德彰並非願意和長清子為敵。」
周維岳卻道:「我問的……你把這封信給我看的意思是……」
藺既明很無辜地看著他:「你不是幫侯爺做了贗品金銀冊麼?」
周維岳意識到不好,趕緊解釋:「我只是幫他一個忙而已。」
藺既明點頭道:「我知道。」
周維岳鬆了口氣。
藺既明繼續道:「但太子殿下和朝臣不知道啊。」
周維岳:「……」
藺既明道:「廣西之戰後,你受封了恪勤伯,並且任職都察院都御史,久留長安,維岳,此情此景,你還想置身事外,只怕是不可能的。」
周維岳嘆了口氣,垂下頭去:「你和劭卿,只怕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吧?」
藺既明笑了笑:「當今朝臣,無非兩派,你不願與我等為伍,難道要去投誠曹黨?」
茅紹均一開始在旁邊極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聽到這,忍不住驚訝道:「藺大人是……是太子的人?你不是曹首輔提拔起來的麼?」
藺既明甚慈愛地看了他一眼,誇讚道:「你真是個單純的好孩子,你這麼單純,是怎麼當上總兵的?」
茅紹均:「……」
周維岳瞪了藺既明一眼:「他是誇你演技好,身在曹營,居然都看不出心在漢。」
藺既明擺擺手,甚大度道:「不知者無罪。」
茅紹均小心翼翼地看著藺既明:「藺大人在我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政治立場,難道不怕我依此為投名狀,投靠曹德彰嗎?」
藺既明的眼神不懷好意地在他依然裹著百布的手腕上走了一圈:「請去,需要我給你備馬麼?」
茅紹均:「……」
藺既明從周維岳手中將信紙拿走,過去挨著茅紹均坐下,將信紙塞到他手裡:「來,看看,有什麼不懂的問我。」
茅紹均用飽受驚嚇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的信紙,顫聲道:「藺……藺大人的意思是……」
藺既明道:「九公主想要用廣西的事情牽扯住曹德彰注意力,讓他無暇顧忌長清子,所以廣西這邊,需要上一道奏摺。」
茅紹均嘆了口氣:「藺大人明面上還是曹黨人,恪勤伯又一直混在浙江,所以這封奏摺由我來寫再合適不過。」
藺既明驚訝道:「咦?你也不是特別單純嘛。」
茅紹均:「……」
周維岳皺了皺眉,問道:「直接彈劾曹德彰,會不會有點牽強?畢竟以廣西一隅,恐怕無法扳倒內閣首輔。」
藺既明道:「沒關係,我們的目的也不是藉此扳倒他,只是給他添點麻煩,讓他不要去難為長清子就行了。」
茅紹均忍了半天沒忍住,問道:「太虛上師……是太子殿下的人?」
藺既明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說話。
茅紹均想了一會,搖了搖頭:「不,還是要彈劾曹德彰,一封無關痛癢的奏摺,並不能影響什麼,想要牽扯住他的精力,必須以死相逼。」
藺既明愣了愣:「以死相逼?」
茅紹均笑了一下,對藺既明舉了舉自己的雙手:「我如今這樣,明顯不能書寫奏摺,還請藺大人代筆。」
藺既明擺手道:「不著急,你先聽我說,這封奏摺非同小可,一旦遞上去,搞不好你要遭受牢獄之災。」
茅紹均點了點頭:「還請藺大人為我安排一間好點的牢房。」
他說著,鋪開一張宣紙,將一支筆遞到藺既明手中:「末將行伍出身,文筆拙劣,倘若有寫的不好的地方,還請藺大人代為修正。」
藺既明看了他一會,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或許不止是牢獄之災。」
茅紹均對周維岳笑道:「怪不得侯爺不喜與文人打交道,真是囉嗦的緊。」
周維岳陰著臉沒說話。
茅紹均又道:「我忽然想到一句極好的詞,可以寫在開頭,藺大人這便動筆吧,我來為大人磨墨。」
周維岳猛地站起身:「你不要動,我來磨墨。」
茅紹均對他笑了一下,咳了一聲清嗓,朗聲道:「臣孤直罪臣茅紹均,請以德彰六大罪,為陛下陳之。」
「臣迫於反賊之威,假意誠之,故得此實情。臣之所曉,廣西官皆知,然群臣於德彰畏威懷恩,固不言也,臣如不言,又再有誰人敢言乎?伏望皇上聽臣之言,察德彰之奸,臣雖死猶生矣。」
九公主念完了最後一句,深深吐出一口氣來,半晌無言。
太子坐在她對面,無聲地笑了一下:「專權、貪污、結交內侍、買賣官銜、私扣奏章、賣國通敵,六大罪,罪罪誅心。」
九公主道:「這封奏摺遞上去,必定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屆時曹德彰必然不會再有精力去為難長清子。」
太子點了點頭:「只是……」
「茅紹均……恐怕再難保命。」
九公主抿了抿唇:「這封奏摺會以加急之訊,不經過通政司和內閣,由午門送進皇宮,父皇會在第一時間接到這個消息。」
太子道:「但最可怕的是,父皇不一定會因此處置曹德彰。」
九公主道:「以他對曹德彰的信任程度,只會將奏摺交給曹德彰批示,然後……茅紹均就危險了。」
太子點了點頭:「將這封摺子拓印出來,宣揚出去。」
九公主掌心裡膩著冷汗,沾在摺子上,散開了墨跡:「當初你我在父皇面前為茅紹均求情的時候,是想讓他活著的。」
太子道:「如果曹德彰想給茅紹均按一個罪名,只能派錦衣衛前去抓人,投入詔獄,況且處決大臣,需要父皇親筆批示,我們未必沒有機會保他性命。」
九公主低下頭,又翻開那封奏摺看了看:「你打算找誰去拓印?」
太子道:「你覺得呢?」
九公主低聲道:「傅博彥。」
太子點了點頭:「我不方便在這個關口召見他,還是需要你再出宮一趟。」
九公主默了一會,起身道:「事不宜遲,我這便去了。」
她走出東宮殿門的時候,微暖的風吹在臉上,吹來了沁人心脾的百花清香,九公主的眼淚毫無症狀地掉下來,在臉上劃出一道晶亮的弧線。
赤霄急忙遞上絲絹:「公主怎麼了?」
九公主接過來,低頭拭去淚痕:「好像有花粉吹進眼睛了,不礙事,你去到找太子妃,讓她請人順便找個由頭去一趟傅府,請傅博彥在午後去倚雲樓……不,請他的夫人溫氏在午後到倚雲樓一聚。」
傅博彥的髮妻溫孟語背後的溫家也是累世公卿,自暨帝朝便被重用,他二人成婚前九公主曾與溫孟語有過一面之緣,印象里,是個極為大氣的女子。
九公主沒有走宮門出宮,而是皇后批了條子,借了遲德妃殿中宮婢前往遲府的名義,走了偏門離開。溫孟語直接在倚雲樓用的午膳,九公主到的時候,她明顯吃了一驚。
「公主殿下怎麼親自來了?」
「事關重大,假以他手不放心,還是親自來一趟的好,」九公主對她微笑,打量她盤起來的婦人髮髻:「很久不見,夫人別來無恙?」
溫孟語對她行大禮,道:「勞動殿下惦記,妾一切都好。」
九公主點了點頭,將抄成小紙卷的紙條遞給她:「交給傅大人,我要他做的,都在上面寫明了。」
溫孟語當著她的面打散了髮髻,將那紙卷藏進髮絲里,又將長發重新盤了起來:「妾必定帶到,請公主放心。」
她這麼嚴陣以待,倒讓九公主愣了愣神:「呃……有勞夫人。」
溫孟語猶豫了一下,借著奉茶的機會低聲道:「聽說由御史上奏,彈劾太虛上師。」
九公主道:「是,你怎麼知道的?」
溫孟語笑了笑:「翟道長與外子是舊交,他入宮,也是外子奉太子殿下之命安排的。」
九公主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外子」,指的正是傅博彥:「怪不得……我先前還疑惑,太子為何如此信任他。」
溫孟語又道:「曹德彰的母親崇尚佛教,他本人對道並無好感,因而對翟道長也無好感,但陛下如今正痴迷修道,殿下為何不能以此為契機,離間他二人呢?」
九公主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道:「夫人的意思是?」
溫孟語道:「如果陛下知道曹首輔厭惡道法,那麼他對翟道長的彈劾,就會變成惡意攻擊,對散仙不敬。」
「殿下想要轉移曹首輔的注意力,來將此事掩蓋過去,不如就從根本上徹底解決,畢竟一個軟肋放在身上,不知何時就會成為致命之傷。」
「那封奏摺,還是不要壓在太子殿下手裡的好。」
九公主沉吟了一會,端正坐姿,向溫孟語點頭致謝:「我知道了,多謝夫人提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