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天帝病重
2025-01-31 13:03:43
作者: 小豬爬牆
羅煞只深垂螓首,食指上留著寸許來長的瑩白指甲,以鳳仙花染得通紅欲滴,一點一點狠狠摳著那窗欞上細長雕花的縫隙,只聽「咯」一聲脆響,那水蔥似的長指甲生生折斷了,自己只渾然不覺。須臾,冷冷把斷了的指甲拋出窗外。
羅煞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慢慢延上眼角。該做的事總要去做,因果循環早就註定了。羅煞緩緩緩緩地松出一口氣。
羅煞安靜坐到天闌帝榻前,心裡只盤算著怎樣才能把昭瑰公主的事說得恰到好處。
大鼎獸口中散出香料迷濛的輕煙,殿中光線被重重鮫綃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錯金虬龍雕花長窗里漏進的淡薄天光透過明黃挑雨過天青色雲紋的帳幔淡淡落在天闌帝睡著的臉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穩,眉心曲折地皺著,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臉蠟黃蠟黃地,似乾癟萎敗了的菊花。
羅煞輕而無聲地笑了笑,自榻前的屜中取出一把小銀剪子慢慢修剪方才折斷了的指甲,靜靜等著天闌帝醒來。
過了許久,也不知是多久,天色始終是陰沉沉的。天闌帝終於側一側身,醒了過來。他眼睛微眯著,仿佛被強光照耀了雙眼,半天才認出是羅煞。
天闌帝似乎是在笑,聲音也有了些力氣,輕輕叫羅煞:「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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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妃,這個貌似尊榮天下無匹的稱呼,此刻由天闌帝嘴中吐出卻是冰冷至極。
羅煞只是含了柔順的笑意,上前扶他起來靠在枕上。
天闌帝點點頭,道:「你來了。來了多久?」
「兒臣來時皇上剛剛入睡。」
天闌帝淡淡「哦」一聲,咳了兩聲,又問:「清寧呢?」
羅煞替他捲起袖子,親自伏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綢巾來拭乾,方微笑道:「清寧連日陪伴皇上不免辛苦,兒臣讓她先回自己宮裡去歇息了。」
天闌帝「哦」了一聲,道:「清寧回去也好。朕瞧她背地裡傷心,只是不敢在朕面前流露,朕看著也難受。朕本還尋思著要喚幾個人來,礙著她服侍殷勤,也不大好開口。」
羅煞微微一笑,道:「皇上可是記掛著幾位年輕的娘娘了?」
天闌帝見羅煞服侍妥帖,看著羅煞道:「你是晉王的王妃,這些事何必你來做,打發奴才伺候就成了。」
羅煞笑道:「皇上這會子可嫌兒臣粗手笨腳,服侍不周了麼?」羅煞盈盈望住他:「晉王妃的身份再尊貴也是皇上的兒媳婦兒。兒臣能夠嫁給晉王殿下,那也是皇上給的尊榮。兒臣所有,一切皆為皇上所賜,所以兒臣心裡一刻也不曾忘懷,唯有盡心盡力侍奉皇上,才能報得萬一。」
天闌帝的嘴角輕輕揚起,似想要笑。片刻,才沉吟道:「心裡一刻也不曾忘懷?」
羅煞定定地看著他,沉聲恭謹道:「是。」
天闌帝歪在枕上,那股似笑非笑的意味更加濃了。他伸出手,示意羅煞靠近。
羅煞心中有些驚懼,然而依舊是面不改色,微微側身靠近於他。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有濃烈的藥氣和病人特有的衰弱腐朽的氣味,以及隱約的,一絲脂粉的濃香。
羅煞心底暗暗冷笑出來。雖然連日來都是昭瑰公主在旁伏侍,但是貴公子素來不用這樣氣味濃綺的脂粉,必然又是哪個寵妃留下的。
羅煞不動聲色,暗暗屏住呼吸,排斥他身上散發出的令人厭惡的氣味。
天闌帝伸手,卻是慢慢撫上了羅煞的髮髻,慢慢,一點點撫摸著。
羅煞心裡翻江倒海,直要嘔吐出來,卻極力忍耐著。
天闌帝在他耳邊說道:「晉王妃,從前你從不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
羅煞偏一偏頭,不動聲色地稍稍遠離他的身體,輕笑道:「從前,皇上也從不喚兒臣『晉王妃』。」
天闌帝笑一笑,身上的明黃繡金龍寢衣的衣結散在臉頰上,手勢停在羅煞鬢邊,道:「是啊。從前朕都不這樣喚你。從前……」不知為何卻不說下去,一臉的凝思。
良久,羅煞覺得胸口都要透不過氣來了,他才緩緩鬆開手,凝視著她道:「本來想摸一摸你的頭髮,卻只碰到滿頭冰涼華麗的珠翠。」
羅煞強壓住有些凌亂的心跳,口中似是玩笑道:「是啊。皇上本還想摸一摸兒臣的臉,卻不想摸到一臉厚厚的脂粉,真當是膩味也膩味壞了。」
天闌帝的目光有些深沉得捉摸不定,又有些惘然的飄忽:「是啊。」他靜靜地思索了一晌,眼底有了一抹難言的溫柔:「朕想起那些年,朕在太平行宮消暑,傍晚閒來無事乘涼,初遇你母親的時候,你母親的頭髮就這樣散開,無一點珠飾。青絲逶迤如雲,當真是極美的。你長得極像你母親。」
他這樣突兀地提起往事,提起曾經的旖旎時光,語氣溫柔縹緲得似山頂最綺麗的一抹朝霞,幾乎要溺死人。
羅煞的神思一個恍惚,魂魄幾乎要盪出了這個皇宮。仿佛還在許多年前,自己的父親輕輕道:「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母親婉轉接口,「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帝君輕聲笑,攏女皇於他懷中,手指輕輕穿過如匹青絲。
羅煞正一正衣裳,正對著天闌帝,緩緩除下髮髻上的金絲八寶攢珠釵、銀鑲貓睛頂簪、金崐點翠梅花簪、犀角八寶梳子、方壺集瑞鬢花、紅寶石花迭綿綿頭花、點翠嵌珊瑚松石葫蘆頭花,並最後一支九展崑崙鳳翅金步搖。梳理端正的髮髻鬆開的瞬間,青絲如瀑布飛瀉。羅煞輕輕問他:「是這個模樣的吧?」
天闌帝的眉間閃過一瞬的喜色,道:「你當真是像極你母親的,無半分區別。」
是麼?容顏如舊,可那個人,卻已經再也看不見了吧。
空自紅顏依舊如花,若不是真心待你的那個人來看,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寂寞開放寂寞萎謝罷了。
想到這般,羅煞的心境驟然一緊,溫和道:「多謝皇上稱讚。」
於是,便無話了。羅煞默然,天闌帝亦不作聲,仿佛就這樣可以這樣一直沉默下去。
殿外隱約起了一兩聲悶雷聲,潮濕的意味更盛。
最後還是天闌帝先開了口,仿佛是淡淡一句閒話:「這天氣真是悶熱。」這樣無關痛癢的一句。
羅煞於是含笑起身道:「對了。方才清寧讓小廚房燉了上好的參湯來進上,兒臣伏侍皇上嘗一嘗吧,提神補氣是最好不過的。」
於是取小銀匙試了試溫度,方送至他嘴邊。
天闌帝喝了參湯,精神略好些,便倚在枕上與羅煞閒話。
羅煞似想起一件極難開口的事,躊躇道:「有件事兒臣十分為難,清寧不讓兒臣告訴,還請皇上拿個主意。」
天闌帝「唔」了一聲,懶洋洋地道:「這世上也有你也拿不準的事情麼?說來聽聽。」
羅煞嘆了一口氣,蹙眉道:「只是這件事事關皇家體面,兒臣不得不請皇上的旨意。本來皇上抱恙,這件事是不該說的。」
羅煞如此欲言又止,天闌帝自然被她問得疑心上來,皺了皺眉毛,道:「你但說無妨。」
「藍將軍的夫人慾家法處置昭瑰公主,清寧已經無家可歸,如今只等皇上的旨意,看怎麼處置。」羅煞說得並不委婉,話音乾脆利落,不帶一絲感情,刀劈斧削一般貫入他耳中。
天闌帝臉色驟然大變,仿佛不可置信一般,聲音瞬間嘶啞了,逼問:「你說什麼?」
藍齊洛受傷,做娘的自然是不肯輕易放過罪魁禍首,許是自詡將軍夫人,也肆無忌憚起來,一知道藍齊洛是因為昭瑰公主才受傷,迫不及待的責難。
皇帝才一病,一個小小的將軍夫人就敢責罰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分明是把他當個將死的人不放在眼裡了。身為九五至尊,天闌帝如何能不勃然大怒,激憤不已。
羅煞聲氣平平道:「藍家如此,請皇上示下看如何處置。」
天闌帝幾乎暴怒起來,臉色鐵青,如暴雨驟來,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揮,打到羅煞手中的湯碗上,洋洋潑了一地。
羅煞顧不得去擦淋漓的湯汁,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天闌帝極力平息著胸中的怒氣,克制著道:「你起來,不關你的事。」
羅煞泫泫欲泣道:「是兒臣不好,不該告訴皇上的。」
天闌帝的手用力拍在榻上,可惜身子發虛,拍得並不響,怒道:「什麼不該告訴!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朕一五一十說來。」
羅煞極力撫著天闌帝的背脊勸他息怒,一邊娓娓道來:「前些日子我們與寧王同去狩獵,狩獵途中我們去了附近的城鎮,結果沒想到遭受追殺,藍齊洛為了保護清寧受了重傷,生命垂危。一路逃避,還好,被附近的居民所救,保住了一條命。等藍齊洛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才趕回來。沒想到藍夫人愛子情切,竟然問責清寧,皇上是知道清寧性子的,溫婉柔和,若不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斷然不會離開藍家回到宮中。藍夫人要昭瑰公主下跪認錯,清寧斷斷不肯。竟然還要掌摑清寧。」
果然天闌帝聽到羅煞說這幾句時,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要破裂一般。
羅煞越盡責說得詳細,於天闌帝來看,更是細緻入微如同耳聞親見,歷歷在目,叫他一閉上眼,腦中都是羅煞所述情景,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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