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 並不在意

  余川給自己化了一個很誇張的眼妝，睫毛膏幾乎凝結成團，眼線又長又寬，他在流淚，眼淚沖刷過厚厚的眼妝，變成一條黑色的窄河，流淌過慘白的臉，愈顯醜陋與驚心。

  可他並不在意了，他只是一直在化，那仿佛已經變成一個機械的疊加動作，也許這樣可以讓他安心。

  化妝品在他臉上一層一層地鋪，到最後已經幾乎看不出來這是一張原本屬於誰的臉了。

  化完妝，余川開始往樓上走。

  快要到最高層通向天台的那扇門了，他在台階下面仰頭望，看見那扇門是虛掩著的，光線透過門框，像是在它的四條邊框上都鑲嵌了一條亮白的線，那背後仿佛有神跡的召喚。

  余川推開了天台的門。

  

  正是夕陽緩緩落下的時候，天台籠罩著一層朦朧的，火焰一般的顏色，倒和她身上的紅裙相得益彰。

  他在天台跳起了舞，學著阿宋曾經的模樣，他赤著腳踩在地上，兩隻手都舉在半空中，好像在擁著誰與他共舞。

  前進，後退，左邊幾步，右邊幾步，再旋轉。

  夏日黃昏的風一陣又一陣吹拂過來，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從未有過的輕盈。

  他也很久沒有像這樣開心過，一邊跳舞一邊大笑。

  最後，他坐上了天台的護欄，太陽燦爛的餘暉之中，他的紅色衣服一直在空中盪，剪影銳利得不大真實。

  他晃動著雙腳，斷斷續續輕哼著阿宋最愛的那支歌。

  余川探了探身子，向下看去。樓底下每一個人都小得像一隻小小的螞蟻，蟻群緩緩地在他的腳下聚集起來。

  畫面驀地黑了，歌聲依然沒有停止。

  「砰！」

  歌沒有唱完，似乎有什麼重物在哪裡落地了，很弱的一聲悶響。

  「余川。」

  「余川。」

  此前定格的畫面重新流動起來。

  「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余川轉頭，看見有人在向她招手。

  緊接著合唱團的好多人都催促起來，「快過來呀！就等你一個人了，快來快來，」

  而阿宋沒有出聲，只是看著他微笑。

  余川懵懵懂懂地走上了台，被眾人推著站在了最後一排，阿宋的身邊。

  阿宋是以前的模樣，但余川的衣著和外貌在這一群長發白裙的女人中卻顯得格格不入，他站在其中就好像一個突兀的點。

  但似乎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好像她們就應該是合唱團里的一員。

  余川很茫然，轉過頭去剛想和阿宋說話，音樂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了。

  不久，台上的所有人都輕聲吟唱起來，包括阿宋。

  余川不會，只能心虛地做著口型，假裝自己在跟唱。

  大合唱過後，女領唱莊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余川忽然整個人都頓住了。

  他看見了秋芊，秋芊坐在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中，神情安詳。

  她的雙唇也微微地開合著，似乎也在跟著清唱。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們的目光相遇了，秋芊友好地朝他笑笑，卻是一副並不認得他的樣子。

  余川眼眶裡含著眼淚，微微地笑了。

  整部電影在歌聲中緩緩落下帷幕。

  殺青了。

  電影最後部分，有阿宋的幾場戲在宋芙沒有離組的時候提前拍完了，蔣邵川拍的最後一場戲是天台獨舞。

  其實這也是電影真正的結局。

  蔣邵川始終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下了護欄，懷裡被人塞了一束慶祝殺青的鮮花，他都沒有什麼很大的反應。

  天台上的戲拍了很長時間，他的情緒一點一點被掏空了。

  現在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游離的狀態，其實能夠感知周圍的一切，但沒有辦法做出更多的回應。

  「蔣哥。」小助理很擔心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蔣邵川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擔心。

  這個時候他才讓自己笑了起來，「幹嘛這幅表情？我沒事。」

  「我只是想睡一會兒。」

  然後那種強打起快樂的狀態就一直持續下來。

  他一路往天台那扇門的方向走，笑著對每一個工作人員說「謝謝，辛苦了」。

  段導迎了上來，很用力地擁抱了他一下，「太棒了！這一場戲實在是太棒了，完美的ending！」

  還是不真實。

  段導激動而不遺餘力的誇讚，還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

  蔣邵川的大腦卡了一下，沒能及時給出回應。

  段導很快意識到了，放開他仔細地看著他的表情，問道，「怎麼樣你？還好吧？」

  蔣邵川搖了搖頭，笑著說，「抱歉段導，我就是有點累，可不可以先放我去休息一下？」

  他的臉色實在不好，段其鋒趕緊拉住他就要往樓下走，「走走走，你是該好好睡一覺了。」

  蔣邵川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不太穩的樣子。段其鋒意識到自己走得有點太急了，於是放慢了步子。

  他還是忍不住興奮，一邊走一邊又對蔣邵川道，「這部電影我找上你和宋芙實在是找得太對了，從來沒有這麼好過，我覺得我拍的東西從來沒有這麼好過！真的！」

  蔣邵川其實有點不知道段導在說什麼，那種感覺就像兩人之間隔了一層毛玻璃似的，但他能感覺到段導的開心。

  段導開心他自然也要開心了，所以他一直在沖段其鋒笑。

  很快就走到了天台那扇門的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對打算跟著他的小助理說，「小桃子你留在上面幫忙吧，我自己下去睡會兒，差不多了記得過來叫我就好。」

  說完，又把頭轉向另一邊，「那，段導我先去休息了。」

  「誒。」段其鋒點點頭，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你小心點。」

  蔣邵川自己往樓下去了。

  段其鋒和小助理往回走，可還沒有走上兩步，忽然聽見樓梯那邊傳來不小的動靜。

  「蔣總！」有人驚呼了一聲。

  然後整個片場都混亂起來。

  「快快快——」

  「打120！」

  「蔣總你還好嗎？蔣總？」

  過於恍惚以至於不慎踩空從樓梯上面滾下來的蔣邵川沒有並感覺到哪裡很疼，疼的只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