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善心如許
2024-05-09 01:39:49
作者: 神羅丶
三人從徐世績身旁擦身而過,徐世績當真不攔。
楊廣一步也不停的往城外走,楊逸只好緊跟而去,不料城門口竟無人攔截,心中著實想不明白,方才上天下地都要抓他的瓦崗軍,這時竟然就如根本不識得他一般。
出得城來,直到了永濟渠,上了楊廣早便停在此處的大船,便起帆去了。
楊廣卓立船頭,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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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只敢站在他身後,張麗華上船便入了內艙。
初夏時節,兩岸一片翠綠,陣陣微風,颳得二人衣衫獵獵作響。
許久,楊逸顯示忍不住道:「大哥怎麼在此?」
楊廣抬手撕去臉上面具,露出本來面貌,哼了一聲道:「我從不曾想過你小子這般能惹事情。」
楊逸知他說的是天帝一事,不敢還口。
楊廣又道:「你原原本本告訴我,為何跑到崑崙去的。」
楊逸對於師兄一向敬畏有加,雖時有打打鬧鬧,但此時也不敢有所相瞞,將事情原委如實說了。
楊廣聽完,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抬手要打楊逸,又生生忍住,氣苦道:「你跑了這麼大一個圈,便是想要去關中看平陽丫頭?還撿了一個天帝的位置坐,放了一個了不得的妖魔,還搶了丹峰觀的龍骨八卦圖?」
楊逸聽完一愣,不料這幾個月自己怎惹了這許多事情出來,竟自己都沒想到,訕訕道:「該是沒錯的。」
楊廣哈哈大笑,許久才停下道:「我從不曾想過你小子這般能惹是生非,師父呢?」
楊逸道:「追血帝去了。」
楊廣皺眉道:「雲淼對吧,那小丫頭怎麼把吳剛放出來的?」
楊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時他和凌虛塵都和魔門眾人對峙,無人留意雲淼是如何放了吳剛。他也沒個答案,道:「該是被吳剛騙了,我起初也著了他道。」
楊廣點點頭,也覺得只有如此方能解釋,又道:「崑崙天宮,童山墓塔,相繼出世,這天下本就夠亂,加上這些,更不知如何了結。」
楊逸聽出師兄語氣中的憂愁,想及燕紅衣曾經的語言,也皺起眉頭,心道:「那時我還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此時看看發生的事情,確是那時太過輕視。」
想起當日水漫江都之事,深知凡人不能抵擋。
楊廣正色道:「你隨我去江南一趟,路上我與你說一件事情,你必須答應。」
楊逸想到岳湘琴還和應無塵在一起,忙道:「我要去童山找琴丫頭。」
楊廣一愣,笑道:「晚些去也無妨,你跟我去一趟江南再說。」
楊逸好不為難,但楊廣從不曾要求他一定要做什麼,此時既有這話,該是十分緊要的事情,便由不得他再拒絕,忽地又想起楊廣怎會來此救他?
道:「大哥你怎會在黎陽?」
楊廣道:「我來這已有好幾個月,今日倒是碰巧救了你。」
楊逸依舊不解道:「那大哥為何要來黎陽?」
楊廣怒道:「哪來那麼多為什麼,到時候你自然便知道。」
這時,張麗華走來道:「入艙吃些東西吧。」
三人入艙落座,廳內擺放倒也講究,楊逸掃了一片,目光又落到桌上菜餚,絲毫不比宮廷中差,楞了楞道:「大哥你真會享受,這幾個月來趕路,可苦了我。」
楊廣懶得跟他說笑,開門見山道:「你那琴丫頭隨著道尊,絕出不了大事,你且跟我去江南,將江南道和河北散落幾十萬兵馬權控制住,做了皇帝再說。」
楊廣一聽這話,驚得手中筷子都快要掉了,急道:「大哥你又要叫我做皇帝,我說了不做的。」
楊廣聞言怒道:「王世充奉你為帝,便是想要這些散落兵馬為他所用,你不做皇帝,難道要讓他來做?」
楊逸搖頭拒絕道:「無論誰來做,我都是不做的,就因為魔門說我是什麼天帝,徐世績便要殺我,連往日朋友都不認我,絕對不做。」
楊廣啪的一聲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碗筷叮噹作響,震怒道:「有膽你再說一句試試?」
張麗華眼見楊廣發怒,忙勸道:「好好說話不行?自己師兄弟吵什麼吵?」
楊廣續道:「若有可能,這皇帝我也絕不讓你來做。但此時已經由不得你來做主,王世充此人城府遠超我的想像,此時遣出各路說客,為的便是能得這些兵馬為己用,若真讓他得手,李密必敗無疑,那時這河山萬里,誰都不知要亂到何時是個頭。」
楊逸心道:「若說做皇帝,我怎也比不上大哥你,連你都治不了的亂世,我又怎麼能治?」他一心不做皇帝,無論楊廣怎麼勸說,任是搖頭。
張麗華無奈的看著二人,桌上酒菜都已冷了,只怕再爭下去,便得換過再做。
笑道:「若還要爭,今日都別吃飯了,看你們下午喊不喊餓。」
楊逸一怔,便埋頭扒飯。
楊廣要他做皇帝,他是無論如何也是不想做的,至於究竟為何這麼牴觸,只怕是怕了像楊廣一般,明明是個極難得的皇帝,但落得個世人皆罵。
楊廣見他埋頭,仍是不答應,氣道:「你這是要把我辛辛苦苦謀劃的江山讓給別人麼?」
楊逸依舊不答,埋頭裝作吃飯。
張麗華看著好笑,道:「你們一大一小有什麼好爭的,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清楚?」
楊廣擺手道:「好,你便不要說,這些日子哪兒也不要去,跟著我身邊便是,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走。」
楊逸忙道:「那不行,我還要去童山找琴丫頭。」
楊廣哪裡管他,哼了一聲道:「懶得跟你廢話這般多。」
楊逸心道:「我便這件事情是不能聽大哥你的,我還沒做天帝,也沒做皇帝,都這麼多人想要害我,這麼多人來罵我,若真箇做了,只怕腦袋都得別在腰上過日子。」
其後日子,楊廣一直不讓他下船離去,直入了洛水。
楊逸無奈,每每相爭都是枉然,只得天天悶在船艙中,想著岳湘琴和應無塵是否在童山已經等得急了,但脫不了身,不免越想越覺心中煩悶。
一直跟了楊廣半月有餘,仍然不知楊廣要做什麼。
下船上馬,入城出城,翻山越嶺,直至他自己都忘了身在何處。
只是楊廣神色一日差過一日,話也一日少過一日。
這一日,三人來到一座城前,遠遠眺望。
只見得滿城百姓絡繹不絕得出城南去,身上都負著行李,人人面露憂色,自城門起,排了老長一條隊伍。
楊逸也知這是百姓出城躲避戰火,前面那座城便是偃師,此時該是瓦崗軍駐地,不知為何竟會有如此大規模的百姓遷離。
他並不關心戰事,是以並不知道此時李密同王世充間形式如何。
楊廣道:「百姓苦嗎?」
楊逸脫口而出道:「苦!」
楊廣瞥他一眼,淡淡道:「王世充能當皇帝嗎?」
楊逸搖頭道:「不知道。」他倒不是推諉,而是確實不了解王世充為人究竟如何。
楊廣一怔,苦笑道:「與你說了也是白說,你且同我看上一齣好戲,那時你便知曉我為何要這麼逼迫於你。」
楊逸心道:「你便是把天說破,只怕也說服不了弟弟。」
隨著楊廣離去,一路上心思頗為沉重,心道:「百姓是苦,但這和我做皇帝有什麼關係?我做了皇帝百姓就不苦?我自己都不信,而且這皇帝哪有那麼容易做。」
他雖然一心不想做皇帝,但眼見此時百姓流離失所,那些人臉上濃濃得悲哀憂愁一直在他眼前晃,怎也忘不掉。他心性極善,想起往日所見,戰火紛飛處,皆是荒煙白骨,也不由心頭老大不是滋味。
三日後,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時。
一早便被楊廣拉出客棧,騎馬往邙山以北趕去,行了約莫兩個時辰,終於到得一座山丘之上。
楊廣丟下馬匹,沿著山道直往高處去,道路崎嶇,但他武功高強,行得極快,楊逸緊跟其後。
到得高處,楊逸一掃四周,只見松林如海,有風過處,松濤起伏,煞是美麗,心道:「大哥將我帶來此處,卻是為何?」
楊廣站在山巔處,負手遠眺,道:「站過來看。」
楊逸一愣,舉步來到楊廣身邊站定,隨他目光看去,頓時心頭一顫,滿面震驚。
此處乃是邙山以北最高之處,極目遠眺視野開闊,加之今日風和日麗,下方十里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遠處黃河水依稀可見。
而黃河之畔,便是那座偃師城。
此時,整座城池處處火光,黑煙陣陣,城內城外密密麻麻全是人,正廝殺正酣,城牆被城外巨大投石機摧毀,再也攔不住攻城人馬。
本該是夏花美麗時節,卻染上了無盡的血紅。
刀光劍影,角鼓爭鳴,火光終將城池的盡頭都包裹其中,城破。
楊廣神色淡然,道:「我再問你一次,百姓苦麼?」
楊逸面色複雜道:「城裡還有百姓么?」
他並未親身經歷過這般大規模的戰爭,是以從不曾想過,戰爭會是如此場面。
往日他人所言,男兒該當經百戰,此時他不過覺得是個天大笑話,若是可能,還是都待在家裡更是溫暖。
他覺得什麼戰爭予人一腔熱血,更是屁話,因為他親眼見到的,無論是城內的,還是城外的,戰爭也只能奪去他們一腔熱血。
楊廣道:「你覺得還有嗎?」
楊逸不想回答,直覺煩悶難受。
山風起,二人衣衫被颳得獵獵作響,夾帶著下面焦臭氣息。
楊廣回頭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再不強求你做皇帝,只因我說了再也不算。」
復又指著山下城池道:「王世充隱忍了這許多年,這便是他給世間人的回答,他要做皇帝。而城中李密,殺翟讓,奪軍權,他也想做皇帝。關中李淵,河南竇建德,河間蕭銑,都想做皇帝,但我看來他們卻沒有一個適合做皇帝。」
楊逸沉默許久,才道:「我能做什麼?」
楊廣嘆道:「什麼也做不了了,王世充已收歸了南方散落各地數十萬人馬,你便看著這場仗打下去吧,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終歸會打完的。」
楊逸心中就像堵了什麼東西一般,他本以為楊廣還會勸他做皇帝,不料楊廣卻再不勸他。
楊廣又道:「時不我待,你本有能力收復江南沈法興等兵馬權,那時你要取洛陽,或攻河間,易如反掌,此時一切都晚了。」
楊逸道:「二十多日便盡數變了麼?」
楊廣哈哈大笑道:「我攻南陳也才十數日罷了。」
楊逸第一次感覺到後悔,若非親眼所見,絕想不到這天下百姓受著怎樣的疾苦,而他本有能力改變這一切,讓百姓少受些苦難,可他自己卻把這個機會棄如敝履般放棄掉。
楊廣見他滿臉憂愁,又道:「也怪你不得,你本就太過仁心,我也不知你能否斗得過這些人。你去童山尋你的琴丫頭去吧,若有可能,帶她回洞庭去,再莫要出來了。」
是日,王世充攻破偃師,俘虜瓦崗將士數十人,李密退回洛口。
一戰瓦崗軍死七千餘人。
洛陽出戰兩萬,得半數而歸。
楊逸別過楊廣後,便獨自前往童山,心中裝著的全是當日所見。
楊逸一人一馬,疾馳向北。
此時洛陽附近城鎮,戰事正急,所見儘是行人匆匆逃亡,良田盡數荒蕪。
他一面念著自己被楊廣帶走半月,岳湘琴是否還在童山等他,心中焦急。
又眼見世道艱難,百姓疾苦,黯然神傷。
他此時只覺老天給他開的最大的玩笑,並非是三番五次要他性命,而是讓他生在亂世,給了他最好的師尊,容貌,地位,紅顏·······
卻偏偏又給了他一顆優柔寡斷的仁心。
行了兩日後,他自己都不曾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充斥了多少種情緒,自從記事開始變不曾有此時一般迷惘過,唯有不再去想方能安寢。
這一日,終是來到童山腳下。
此時日頭西斜,眼看便要入夜。
他不敢再入城,生怕再遇到黎陽城中事情,便倚著山腳前行。附近農家住戶早已逃難,十室九空最為常見,抬頭一看時辰,便尋了一戶閒置農家,打算在此過夜。
又翻找了一番米缸櫥櫃,皆是空空如也,哭笑連連,復又出了屋子。
出到院子中四處打量,也是沒有吃的,嘆了口氣,心道:「這番是得餓上一夜才是。」
進屋找了一床板,不見被蓋,他也不去講究,倒頭便睡。
雖然天未全黑,但他連日趕路,也是累得狠了,竟不肖片刻便睡著了。
入得夜來,又被嘈雜聲音驚醒,彈坐而起,側耳聽著外面動靜。
外邊有一女子輕聲道:「水大哥,今夜只能在此落腳了。」
楊逸一愣,那女子聲音極是悅耳動聽,未見其人便令人先醉了幾分。
但那女子只是問了一句,並未有人答她,隨後便傳來腳步聲,楊逸心道:「不知是否也是趕路人,在尋落腳處?」
忙起身隱在門後,透過門縫查看,當先映入眼中的卻是一絕色女子,伴著月光,如仙子般令人側目,只是還不待他感嘆佳人容顏,目光掃到那女子身後之人時,便大驚失色。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大袍的男子,面無表情,但這張臉楊逸再熟悉不過,正是當日江都城中險些要了他性命的魔帝水靈風。
頓時呼吸一亂,門外二人似有所覺,門板哐當一聲碎成幾瓣,楊逸忙運功擋住飛來的碎木,退後了好幾步,凝神看著門口水靈風。
這二人正是柳如夢同水靈風。
柳如夢驚道:「水大哥停手,莫要傷人。」
水靈風木然站立,便不再動手。
楊逸凝神戒備,生怕水靈風突然動手,他並不認識柳如夢,見水靈風頗聽她話,又覺奇怪。
柳如夢慌張跑進房間,對楊逸抱歉道:「對不起,你是房子主人家麼?我家大哥有些怕生人,可傷了你?」
她見楊逸一身衣衫不似農夫,氣度容貌更是不凡,復又奇道:「公子不像是農戶,怎的深夜在這荒山野嶺?」
楊逸目光不離水靈風,見此女叫水靈風為大哥,不解道:「你是他妹妹?」見水靈風站在她身後動也不動,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莫不是水帝君還如江都城中一般,不曾好轉?」走上前道:「帝君,可還認得我?」
水靈風果然不答,柳如夢美目含憂道:「公子認識水大哥?還望莫要見怪,我一年前見到他時,他便已經這樣了。」
楊逸一顆心此時方能放下,道:「我們算是朋友,只是一年前帝君不知為何神智失常,險些要了在下性命。他一直這樣麼?」
柳如夢啊道:「公子傷可好了?你莫要怪水大哥,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楊逸心道:「此女心心念念全是水帝君,卻是難得。」搖頭道:「不礙事的,姑娘不必掛在心上。」
柳如夢鬆了一口氣,道:「這裡有燈麼?這般黑燈瞎火,有些駭人。」
楊逸直想說你敢帶著這世上最可怕的人,怎的還怕黑?搖頭道:「在下亦是路過此地,借住一宿。」
柳如夢道:「我們生個火堆吧,便不會這般黑了。」
此時不過剛剛入夜,又能有多黑?